这一幕,却被那看尽世情的翦雪偷瞧了去。
面纱下的她也只轻笑一阵,了然不语。世间饮食男女,又有何不同。
弦音慢慢休止,楼下却突然吵嚷一番,几个摄月楼的护卫正在门前应付。因看着是官差,又不好太过强硬。
“可有见过两个这样长相的人?”几个身着褒衣,头戴笼冠的人拿着一幅草草拟就的画像,闯入这下三流的妓馆,着实是有些突兀,周围来讨乐子的市井小民皆自然撤远了些。
那老鸨像是见惯了这样场面,冷眼立于楼阁上,并未格外着意,只径直走到拨完琴曲的翦雪身边。
陆羡和缪玄昭虽方才有些情迷意乱,此时反应过来,一时转醒,知晓情势危急起来。
二人双眼清明,对视一阵。
要想法子避开楼下的人才行。
那老鸨如常应付道,“秦老板,翦雪姑娘今夜的弹奏,到此便终了了”。
又回首对那翦雪使一颜色,命她退下去。
“我付的钱,还不能买她这一整夜吗?”那秦老板咄咄逼人,并不想让。
“秦老板应当知晓,这翦雪姑娘是清妓,只卖艺,不卖身。还望您海涵。”老鸨眼中闪过精光,这样的男人她对付的多了,并未格外放在心上。
“你们别给脸不要脸。”那秦老板拍案便立了起来,似不罢休。
突然,对首一打扮清俊的小子上前,掌心露出一枚金锭,沉着喉咙,朝那老鸨开口,“不知这点钱够不够,让翦雪姑娘给我和我朋友,再单独奏上几曲?”
缪玄昭特意走到阁楼栏杆边上背过身,又兼幔帐遮掩围合,堂下的人皆瞧不清楚楼上是些什么人物。
老鸨虽是见钱眼开,但对翦雪又实在有回护之意,正欲回绝。
谁知那抱着月琴的美人冷不防道,“妈妈且慢,我愿意让这二位……公子,做我今夜的入幕之宾。”
不一会儿,阁楼上一众人等皆瞠目结舌地看着那陆羡二人,随着翦雪往厢房那侧的连廊去了。
更是留那秦老板在席间气急败坏。
那老鸨瞧着三人背影,虽也未阻拦,此时只暗道翦雪任性。开了此等口子,以后若人人皆来重金砸钱邀她独处,还怎么护她周全。
*
“姑娘如此爽快,倒让我们有些惭愧。”陆羡正想着如何解开这个误会,可若说实情,只怕让事情更加复杂。
那美人揽着月琴,在月色下无人的穿廊上回顾,却是避开陆羡,只对着缪玄昭说,“你不是男子,你是个姑娘。”
“你们,是一对有情人?”她在二人身上玩味地来回打量。
缪玄昭和陆羡一时怔住,心下震动,不知该如何作答。
缪玄昭只好胡乱搪塞起来,“唐突了翦雪姑娘,我们实有隐情才躲避于此间,并不想劳烦姑娘。只是方才外间人多嘴杂,我们……”。
那美人上前,干脆地拿走了缪玄昭手里的金锭。
二人跟着她不知不觉行至一抱厦间,影壁内即是流水连廊,再往深走,乃一清室,正焚香燃烛。架子上书册成摞,墙面悬着的书画品位亦是不俗。
“这地方是我日常练琴之处,我拿了你们的钱,便送你们这幽室躲避一晚,倒也算是笔不错的买卖。”那翦雪不卑不亢地对缪玄昭说道,“方才用这金锭解了我的围,我要谢谢你。”
抱着琴的美人忽然上前,单手把自己头上的一枚步摇拨下,簪在了缪玄昭有些凌乱的小髻上,满意的颔首。
“这才对了。春宵一刻,我却操了一晚的琴,手指都磨出茧了。我也该回自己的房间去好好休憩一阵。”她无端又瞧了后首的陆羡一眼,莫名像是种行家的提点——不要浪费这目眩神迷的一晚。
“再会。”翦雪提起长摆的月白罩衫,便一溜烟出了那影壁外没了踪迹。
外间一时安静下来,陆羡和缪玄昭退回那燃着香炉的琴室,面面相觑,方才阁楼上的推杯换盏,耳鬓厮磨,此时竟都化作了些心照不宣的尴尬。
“我”。
“你”。
那琴室除了一应摆设,便只余正中倚墙的一方藤床,想来是日常待客之处。
缪玄昭先一步在那藤床上坐下,方才意识到此时深秋有些寒凉,那藤蔓织就的小榻,触之凉飕飕的。
陆羡亦有些不自然地跟着膝坐在一旁,“此地倒是幽僻,方才那些人,定是竹栖小筑里发现异样寻来的,应当不会费劲搜到此处。”
缪玄昭一时松懈下来,借着榻边烛盏光线,方才察觉陆羡半边身子竟像熟透了似的,殷红得骇人。
她便突然轻哂,实在觉得他有趣。
“你方才在阁楼那几案前端坐,听了几句月琴的唱词便僵直了身子,这是为何?”
陆羡忽地睁圆了眼睛,也不立即接上她话头,更无心去与她对视,只想着如何应付,“当然……当然是因为你突然凑过来……”。
见缪玄昭只笑着不搭话,他便有些恼羞成怒,“我是个男人,那样再正常不过了。”
缪玄昭又故意凑近了些,紧挨着去追他躲闪的眼神,“你既是因为那翦雪姑娘这般,不若我把她唤来,给你……再唱上几曲?”
缪玄昭正戏弄着,却见陆羡终于肯直视她这厢,眼中羞怯突然变作一股侵略之意。
陆羡掀起衣袍下摆,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翻身便将缪玄昭压在自己身下,手上尚还用力支撑,并未全然接触。
缪玄昭这下当真是逃无可逃,便开始懊恼方才非要逞一时嘴快。躺在他身下,这姿势实在太过危险,她眼神里尽然是求饶姿态。
“假扮男子还来劲了,缪小姐这是非逼我说实话?”陆羡又松了点手臂上的气力,一点点径直伏近在玄昭身上。
若再放弃最后一点支撑,二人便当真一丝距离也无了。
他凑在她一侧耳畔,低沉的声音如山寺鸣钟,并不真切,又似寂夜野笛,划破旷古寂静。
“听那曲子时,我闭上眼,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你。”
陆羡一字一顿,渐而气若游丝,咿呀混沌,“我觉得实在亵渎,才不敢睁眼看你。”
她总觉得温凉的唇在她耳廓边翕张,所有毛孔都被激得张开,像是先思维一步,正迎接着什么似的。
缪玄昭突然就明白了野史里记载的那些妖妃。饶是中正的帝王,招架不住也是正常。
这次换缪玄昭心虚地闭上眼,她突然就惫懒得不想作任何反应。
这件事情上,还是交给命运,她听从本能便可。
*
突然一阵阵破门而入的声响,琴室外动静不小。
领头的人嘴里嚷着,“给我搜!”
二人仍是意乱情迷,此时听闻叫喊,缪玄昭暗道不好,忙熄灭了塌边灯座烛焰。
院子里t脚步声近了,那些人绕过影壁,正往琴室而来。
缪玄昭见陆羡在自己身前有些不能自持,忙推搡着翻身将他放在身下。自己急中生智,佯作这妓馆里的春姑娘,疾忙褪下上身的外衫,只留亵衣贴体。
她又机敏地,将那枚翦雪给的步摇拨下,随意掷在一旁。
霎时青丝如瀑,疏疏然泻在二人之间。陆羡虽仍不算清醒,借着唯一的月色,双眼却将眼前景致看的仔细。
他觊觎已久的那朵花,就这样簌簌垂落在他胸膛。一点不疼,只觉得痒。
他思绪混乱如溺水时,无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以为是一捧鸦青色的绸缎,便在掌中徒手打了个结。
*
“里面是何情况?”
“不着调的妓子正陪客呢,叫得跟猫似的。怕是玩了半宿了,打眼一瞧,那月光照过去背上皆是汗津津的。”
“赶紧走吧,还看什么看!去下一间找。”
一时吵嚷的声音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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