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愿入宫见他
许迦叶纤细而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点了几下,李悼出了狱又被圈禁了起来,却迟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
她自然不觉得他这是认命了,凭她对他的了解,他大抵是在蛰伏,暗地里不知在动什么歪脑筋,但就像那日在万象楼见面时她说的那样,她帮不了他什么。
也无心帮他。
“你去把东西收下,说我不便见客,让那些人回去复命吧。”许迦叶道。
秦安点了点头,快步走了出去,等再回来时,手里已捧着一个紫檀木制成的匣子,他走到许迦叶身边,没有直接把匣子递给她:“督主,不如由我将其打开吧?”
许迦叶知道他这是担心其中有诈,轻声道:“小心些。”
秦安后退几步,打开了匣子,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内里的东西,这才将其恭敬地递到许迦叶面前:“督主,里头只有几页纸。”
许迦叶伸手取出了匣子中的纸张,粗略地浏览了一下,继而微微凝神,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地认真阅读起来。
不过是薄薄的几页纸,许迦叶却用了很长时间才看完,读完最后一行字,她沉默良久,叹息道:“这些鬼神之说不过是无稽之谈,哪里能当真呢?”
可她到底还是将那几页珍而重之地捧在手上,对秦安道:“去把清风观的玄诚道长请来,记得要以礼相待。”
时间已近傍晚,许迦叶很少在这个时候见客,秦安于是问道:“敢问督主准备什么时候见他?”
许迦叶轻声道:“现在。”
玄诚道长素来喜欢四处云游,但他这段时间却恰好在京中,听见是许迦叶想要见他,他面上并无抵触,欣然应邀,倒是让前去请人的东厂番子们松了一口气,能客客气气地把人请过去,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玄诚道长被秦安带进被辉煌的灯烛照得几如白昼的正厅时,许迦叶正坐在主位上,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见脚步声,她擡起眸子,便见一个仙风道骨的道长上前几步向她见礼。
她起身回了一礼,请玄诚道长坐下,吩咐秦安道:“给道长看茶。”
玄诚道长打量了许迦叶几眼,收回目光坐到了椅子上,心下赞叹了一声,风姿秀逸、雅人深致,备四时之气,真是好气度、好风仪,见了真人,方知世人的讥评与谤议不足为信。
“敢问掌印寻贫道来所为何事?”玄诚道长擡手捋了一下长须,笑问。
许迦叶温声道:“我听闻道长曾向景王谈起过一则奇闻轶事,不由心生好奇,想问一问道长是否确有此事。”
玄诚道长心下了然,但面上还是显出了好奇之色:“不知是哪一桩轶事呢?贫道与景王殿下虽只有过两面之缘,但天南海北的事聊了不少。”
许迦叶沉吟道:“景王言您的师父曾留下一个法事,可以让今生无缘长伴的人来世再续前缘。
“道家向来只修今生,不问来世,但景王言之凿凿,说道长与你师父今生师徒的缘分便是前世修来的,我心生犹疑,便有了今日这一问。”
玄诚道长闻言笑了笑:“实不相瞒,那法事是贫道的师父留下的,我们师徒的缘分一事也是他告诉贫道的,此事是真是假,贫道的道行太浅,亦窥不破啊。”
许迦叶呼吸一滞,轻声道:“不知那法事是否失传了?”
玄诚道长摸了摸长须,清了一下嗓子:“师父曾将做法事的方法倾囊相授,贫道道行虽浅,但依照师父所授依样画葫芦还是不难的。师父跟贫道说过,这法事一旦做了,来世两人的缘分便就此定下了。
“说来也巧,纵观贫道的生平,其余诸事皆如同远春流水般渺远易逝,唯有与师父的缘分犹如天授。”
许迦叶垂下眸子,默然半晌,祭祀祝祷与其说是悼念逝者,不如说是抚慰生者,这种类似的说辞,是真是假,她难道真的不清楚吗?
玄诚道长安静地等待着,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许迦叶既然已经将他请来了,事情便已成了一半了,纵使不成,景王也不会短了他的酬劳。
正厅内的灯烛轻轻摇晃着,将许迦叶的眸光映照得明灭不定,在长久的静默中,她的眸中渐渐升起了浅淡的希冀,但最终还是尽数消弥了,被一种无端的怅惘取代。
再擡眼时,她的神情平静如初,整个人如同一泓淡去了波澜的水:“多谢道长为我解惑,夜深了,我就不留你了。”
玄诚道长闻言起身行礼告辞,笑道:“能与掌印聊上几句是贫道的荣幸,以后若有能用得上贫道的地方,只管遣人来寻。”
他没有想到许迦叶连更详细地问一问都没有,这实在是一个清醒理智到极点的人,至少对那个不知名的逝者的执念与留恋,压不过她对鬼神之说的不信任。
景王实在是多虑了,这样一个人无需慰藉,她自己便能走出来。
许迦叶回以一个浅淡的微笑,侧过头吩咐秦安:“送道长回去吧。”
许迦叶目送玄诚道长远去,缓缓收敛了笑意。
是真是假本就不重要,即便是真的,难道她就能做这个法事了吗?
公主对她的喜欢敌不过身份的鸿沟,她对公主的爱慕便也止于知己,公主未必期许与她的来世,她亦不会强求。
若她出于私心强将他们二人绑在一起,那她不仅今生愧对于她,来世纵使真的相逢,亦无脸面见她。
本就是害了公主性命的孽缘,不如就此了断。愿公主来世能平安喜乐,不要再遇到她。
玄诚道长回了道观,即刻把会见的来龙去脉传信告知了李悼,还在信上劝李悼不必忧虑,他观许掌印今日行止,未有悲痛欲绝之态,想来已走出大半了。
李悼收到了信,愈发愁眉不展,许迦叶哪里是不悲痛,她不过是不信罢了,来世之说归根结底是虚无缥缈的,但他又不敢编造一些今生便可续缘的话去宽慰她。
万一她为了那个夭折的胎儿能够重新投胎回到她身边,准备再怀一个孩子,那可怎么办?她的身体哪里还经得起折腾。
若是男子也能生育就好了,他身强体壮,可以生十个八个给她,有那么多孩子围着她,叫她母亲,料想她可以展颜。
“我听闻前朝宫闱之中有一秘药,可以令男子生育,世人多以为是谣传,也不知是真是假。”李悼轻声道。
站在他身侧的属下一脸震惊:“殿下,这般荒谬之事如何能当真?”
殿下未免太过丧心病狂了,他不会是想要许掌印怀上吧?许掌印本就体弱,怕不是会一尸两命。
他可真不怕遭天谴。
李悼自然知道这不可能是真的,他手上的伤还没好全,隔着绢帛抚了一下腕上的珠串,叹息道:“可惜了。”
若他能为许迦叶生几个孩子,她看在他为她生儿育女的份上,总该对他有些许不同吧。他先前还鄙夷李砚辞得不到许迦叶的心,便想用孩子拴住她,但真到了自己身上,他竟也不由生出许多妄想来。
“还是去查一查吧,若真有那种药,务必替我寻来。”李悼敛眉沉思了半晌,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颜色浅淡的眸子里少了些许阴沉,多了几分期许。
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他都愿意一试。
属下自然只能听从李悼的命令,心中为许迦叶默哀了几秒,被这么一个疯子喜欢上,真是晦气的娘亲给晦气开门,晦气到家了。
他面上不显,心底祈祷纵使有那种药也会药性反弹,殿下最后自己怀上了,一胎八宝。
*
天刚破晓,晨光熹微。
许迦叶躺在庭院中的躺椅上,望着被阳光熏蒸成了暖色调的朝霞,只觉得心旷神怡。
秦安早已习惯了许迦叶每日一有空都躺在外头,如今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倒也不怕着凉,按照张太医的说法,多晒太阳,身体是能康健几分的。
他恭敬地立在一侧,向许迦叶禀报近来的事宜:“这几天景王那边有异动,他似乎遣人在寻什么东西,弟兄们正在进一步探查。”
许迦叶微微一哂,她就知道李悼心怀异志,是消停不下来的。
“北境来的密信,我已放在了您书房的桌子上。”秦安见许迦叶擡眸睨了他一眼,嘿嘿笑道,“您总喜欢在日头底下看书,我劝不动您,但能少看一些也是好的。督主,请您顾惜一下自己的眼睛吧。”
“你懂什么?”许迦叶轻笑了一声,“只要死得比瞎得快,便用不着那多余的顾惜了。”
秦安脸上的笑意霎时间消失了,他立时跪在了地上,膝行上前了几步,额头触地,低声道:“督主,求您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许迦叶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想把秦安从地上扶起来,但他仍然固执的跪着。
许迦叶叹了一口气,语气温和道:“你再不起来,我可要生气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何必这么认真呢?”
“求您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秦安擡头看向许迦叶,一双眼睛早已红了,“每次听到您说这样的话,我都仿佛死了一次一般。您待自己人向来是心软的,您就当是怜惜我吧。”
许迦叶见秦安摆出了一副她要是不答应下来就跪到死的架势,又叹了一声。
“秦安,我不是在自怨自艾。身体健壮之人从不在意别人对他的体格的评价,健全之人也不避讳他人谈论残疾,这实在是一种幸运的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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