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煜成脸色铁青,梁丘回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其实陛下根本没有轻轻揭过,他斥责他明知许迦叶病重却还要刺激她,给了他许多颜色看。
他冷声道:“说的好像你没被打过一样。”
梁丘回被噎了一下,悻悻然道:“所以我每天都要磕头上香,祈祷她快些好起来,至少打了人得受罚吧。实不相瞒,我眼馋得很,也想得疯疾,最好能把她的病转移到我身上,我先打上镇北候府报她当时揍我之仇。”
霍煜成恨不得把梁丘回的脑子掰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哪有盼着替对手受灾的,他声音高了几度:“她还没害病的的时候把武安侯的两条腿砸得粉碎,你见她付什么代价了吗?你真以为她是靠着发疯横行的?愚不可及!更别提十个你摞在一起也未必能打得过她,还报仇呢,痴心妄想。”
梁丘回见他突然这么大音量,顾不上反驳他的嘲讽,压低了声音道:“小声些,你不要命了?”
若说许迦叶身上有一种一言不合就要把所有人都拽下地狱的癫狂,那武安侯陆景初就是一条病态又偏执的毒蛇,虽与他们同为开国武勋一系,但这样的盟友有还不如没有,有他在的地方,喘气都得小心翼翼。
他们背后的议论无论传到这两个人谁的耳朵里,后果都不堪设想。
霍煜成反应了过来,立刻噤了声。
半晌后,反倒是梁丘回按捺不住了,低声道:“有传言说陆景初的腿是他自己砸断的。”
霍煜成闻言险些笑了:“这话你自己相信吗?他又不是脑子有病,下狠手把自己从大权在握的将军变成茍延残喘的废人,兵权没了,连爵位都险些丢了。
“有人亲眼看见许迦叶冷着脸打上了武安侯府,两刻钟后满手鲜血破门而出,陆景初拖着血肉模糊的断腿在她身后爬了半条街。陆景初睚眦必报,想让许迦叶遭难,这事儿还得落在他身上,咱们等着瞧便是。”
他看了一眼远处许迦叶的背影,重新沉默了下去。
队伍前方的许迦叶察觉到了一道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穿透的目光,擡头朝二楼一处轩窗看去。
一男子坐于窗前,琼姿皎皎、眉眼如画,一袭白衣胜雪,不食人间烟火,见许迦叶望了过去,目光不闪不避,对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许迦叶与他遥遥对视了一瞬,眉头轻蹙,收回了视线。
晦气。
“她刚才看我了,你看到了吗?”男子低声呢喃道。
一旁的属下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声道:“启禀侯爷,卑职看见了。”
男子眼角眉梢都晕染上了一层笑意,他不错目地注视着许迦叶的身影,直到再也瞧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他伸手去摇动身下的轮椅,站在他右侧的属下立刻眼疾手快地来到他身后,推着他离了此处。
*
宣和殿,庆功宴上。
宴会不知多久才能散,许迦叶为了以防万一,又补了三枚药。
听闻陆景初称病未来,她的心情平顺了些许,萧亦衍不在上首好好待着,偏要下了御座与她对饮,又让她的心情不那么美妙了。
萧亦衍想到方才在上首看见许迦叶以袖掩口,一脸平静地把酒液尽数倒在座椅下方的帕子上,对身边人恭维她酒量极佳的话照单全收,心下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他见许迦叶顶着他的目光面不改色的站了起来,余光似乎在丈量衣袖的厚度,只觉得她可爱得要命,轻轻咳嗽了一声,淡声道:“卿不如以茶代酒吧。”
许迦叶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面上分毫不显:“臣谨遵圣命。”
两人对酌了一杯,萧亦衍向前一步,低声道:“想维持酒圣之名不坠,下次还是穿厚一些。”
天寒地冻,穿得那么单薄怎么行,他见缝插针地便想要劝一劝。
许迦叶并不意外她避酒的行为被人发现了,语气恭敬、态度敷衍道:“陛下所言甚是。”
“朕听闻你此次回京带了一车的酒,边关的酒烈且粗粝,别有一番风味,你可否赠朕几坛?”萧亦衍没有回到上首的意思,借着说话的机会描摹许迦叶的眉眼,边关的风亦是粗粝的,她却偏偏喜欢待在那儿。
许迦叶道:“想来是贺监军禀报给陛下的,可惜那并非臣的酒,借花献佛,反倒失了对陛下的敬意。”
“启禀陛下,臣家中亦有几坛边关的酒,愿进献给陛下。”诚意伯霍煜成恭声道,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许迦叶这个人这么直呢?连基本的趋附逢迎都不会,时间一长,必会失了圣心。
萧亦衍冷眼看了霍煜成一眼:“不必了。”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边关的酒,而是许迦叶的馈赠,哪怕是去要、去求,他也要得到。
霍煜成讷讷收了声。
许迦叶用余光扫了霍煜成一眼,这人也太愚直了些,听不懂弦外之音,萧亦衍哪里是真的想要酒,不过是借此告诉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连她回京时带了什么东西他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萧亦衍视旁人如无物,望着许迦叶道:“宴席过后,卿暂且留步,朕有话要对你说。”
许迦叶摸不准萧亦衍留她所为何事,略作试探道:“臣不胜酒力,今日恐怕难以向陛下奏明边关军务。”
萧亦衍眉眼沉冷了几分:“朕不过是想与你闲话几句家常罢了,你我二人之间难道就只有军务吗?”
原来没有正事要说,许迦叶心中已有了主意,面上淡淡应了下来:“臣遵命。”
萧亦衍见她答应了,面色和缓了几分,凝望她片刻,重又回到了御座上,行进间衣袂翩跹,有飘然之态,一望便知心情极佳。
许迦叶见萧亦衍挪动脚步离开了,没有再给他哪怕一个眼神。她在底下又过了几轮,喝倒了一大片的人,几个向来与她不对付的武勋最是凄惨,霍煜成喝到最后脸都紫了。
她缓缓晃动酒杯,凝眸看向杯中酒液,将眉眼间的倦怠之色掩饰得极好。
欲用荼蘼引,便滴酒不能沾。人生在世,有得必有失,想绚烂就要接受短暂,想肆意就要学会克制,她看开了,无悔。
萧亦衍在上首注视着许迦叶,见她神情波澜不起,他却仿佛可以想到她是如何在心里偷着乐的,心情也愉悦了起来,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可很快他就愉悦不起来了。
从他的视角可以看到,许迦叶与沈徽隔着半个大殿,遥遥举杯,相视一笑,仿佛他们之间的情谊连山海都难以阻隔。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许迦叶对着沈徽笑得那么开心,却连一道余光都不愿意给他。
罢了,他们很快就要单独见面了,到那时,他定要多说些好听的话,令她开怀。
但世事偏偏不如他意。
整个庆功宴上,许迦叶的眼神都很是清明,一副千杯不醉的洒脱姿态,可到了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她突然以手扶额,身形摇晃了几下,倒在桌案上不动了。
萧亦衍险些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她就那么不想见到他吗?为此不惜装醉,还装得那么敷衍,不愿为他多花半点儿心思。
与诚意伯霍煜成交好的一众开国勋贵畏惧许迦叶的威势,忌惮她发病时的癫狂,与她面对面时连一句不敬之语都不敢说,只敢暗戳戳地敬酒,想在酒量上扳回一局,没想到他们折戟沉沙、几近全军覆没,许迦叶却岿然不动。
见许迦叶终于不胜酒力、伏桌不起,他们自认终于胜了一局,顶着不甚清醒的脑子欢呼了起来:“她醉了!”
他们在朝堂上压不下许迦叶的气焰,今天虽然是靠着车轮战赢了,但这何尝不是一种胜利?
同为开国勋贵的渝国公、安南伯等人见他们如此丢人现眼,恨不得把他们踢出同盟。
渝国公脸色阴沉,对忠顺伯梁丘回道:“快把他们叫回来,几个人加起来喝不过人家一个,还喊得那么那么大声,难道很光彩吗?”
梁丘回无奈地点了点头,他刚才已经劝过霍煜成了,奈何这家伙说他要在酒桌上横刀立马,把许迦叶打得花流水,现在想来,他当时大抵已经醉得不轻了。
梁丘回刚走到许迦叶桌前,上首便传来了萧亦衍冰如寒潭的声音:“你们不是喜欢喝吗?那就给朕喝个够,来人,给他们每人上五坛酒。”
他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这些人还敢触他霉头,那就自食恶果吧。
梁丘回见自己面前也被摆上了五坛酒,险些晕了过去,什么叫无妄之灾,他今天可算是明白了。
宴会结束时,其余官员依次而出,霍煜成、梁丘回几人已喝得倒地不起,萧亦衍吩咐内侍:“把他们给朕丢出去,不要留在这里碍眼。”
待人都走完了,萧亦衍下了御阶,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回响。
他走到许迦叶身边跪坐了下来,见她枕着手臂,只露出了一小半侧脸,呼吸平稳、神情祥和,若不是脸颊上半点儿红晕都没有,倒真像是醉过去了。
“朕听闻,无论人提出什么心愿,醉猫都会答应,如果她没有答应,那就是没有醉。”他伸出手指戳了一下许迦叶的脸颊,触手一片温软,犹觉不过瘾,又轻轻捏了捏。
许迦叶无语至极,把头扭到了另一边,用后脑勺对着萧亦衍。
萧亦衍附在许迦叶耳畔轻语,鼻息喷洒在她耳后。
“不要去边关了,留在京城养病,如何?”
许迦叶耳根发痒,睫羽颤动了几下,萧亦衍脑子没事儿吧,飞鸟还未尽,他居然想卸磨杀驴、折了她这把弓箭。
“你是不是没醉啊。”萧亦衍低语道,擡手去拆许迦叶的发髻,“朕给你梳个京城里时兴的发式吧。”
许迦叶上半身未动,依旧把脸背对着萧亦衍,抡起胳膊朝他的胸口来了一拳,这看似随意的一击力道极大,携猛虎下山之势,一拳刚落,她便听见了萧亦衍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她的嘴角微微扬起。
我先让你见识一下我最新的招式。
萧亦衍气笑了,许迦叶难道真觉得她装醉装得很真吗?这么肆无忌惮。
他清了清嗓子,压沉了声线道:“来人,镇北候对朕大不敬,把她拖下去施以笑刑,罢了,还是朕亲自施刑吧。”
他作势要伸手去够许迦叶的长靴,手已快要碰到长靴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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