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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的还魂引(三)(2 / 2)

在萧亦衍目不转睛的注视下,许迦叶渐行渐远,翻飞的衣角消失在了门边。

见许迦叶走远了,太后手指轻击了两下茶桌,沉声道:“皇帝,你消停了几年,予以为你已经断念,怎么如今愈发要去痴缠迦叶,是打量着予命不久矣,所以为所欲为了吗?”

萧亦衍往下首位置坐了,接过宫人奉上的茶,说道:“母后何出此诛心之言?儿臣日夜期盼您能福寿安康、万寿无疆。

“儿臣爱慕迦叶,情难自持,自然想日日夜夜同她待在一处,但儿臣发乎情,止乎礼,为所欲为却是没有的。”

这两年来他每每有了能与许迦叶单独相见的机会,都会在他身体里另一个灵魂以命相搏的干涉下功亏一篑。

那个人话说得冠冕堂皇,说什么绝不会让他伤害她,分明是他自己行将消散,便嫉妒他有机会与迦叶长相厮守,宁可保下裴玄澈,也要给他添堵。

幸而那缕残魂已销声匿迹,许是魂飞魄散了也说不定,他终于可以见她,简直恨不得像猫儿狗儿一样跟着她。

太后眉头紧蹙:“你说的爱慕,便是两年前趁她兵败,欲借机夺她兵权?若不是你生此念头,当年迦叶岂会支撑得那般幸苦?”

萧亦衍用杯盖拨了拨茶水,擡眸道:“朕绝无此意,只是想让她留在京中好生休养罢了。迦叶伤病缠身,儿臣怎能坐视她拖垮了身子。等她的身体养好了,她想去哪里、想做什么,自然都由得她。”

让她在他眼皮子底下横遭此劫,落得一身伤痛,已是他无能,若他连她的身体都顾及不好,那他还活着做什么?不如死了算了。

太后长叹了一声:“你可知人的心气便如蜡烛的烛芯,心气一旦没了,烛火便长久不了。你没有资格替她做选择。”

萧亦衍沉声道:“朕是皇帝!”

太后冷笑道:“你是想同她结为连理,还是想与她永为君臣?出发点错了,步步都是错。”

萧亦衍一时无言。

灯影摇晃,天地静默无声。

出了宫门,没了高大巍峨、层层叠叠的宫殿的阻挡,寒风呼啸之声渐起。

许迦叶擡眼望去,裴玄澈正静立于马车旁等待她,身穿一袭宝蓝色云锦银丝暗纹团花长袍,戴了一条饰以珠玉的抹额,潇洒俊逸如风拂玉树。

裴玄澈望见许迦叶的身影后两眼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

他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见她眉眼间有些许疲惫之色,心疼道:“怎么这么晚才出来,一定累坏了吧。”

许迦叶轻声道:“太后召见了我,与殿下待在一处,时间不知不觉便过去了。”

裴玄澈这才发觉许迦叶身边站着杨姑姑,他颔首致意,温声道:“殿下对侯爷的照拂之情深如渊海,令人感佩。”

“殿下曾言,侯爷出类拔萃,担得起万千荣宠,她不过护佑一二,不足为道。”杨姑姑笑道。

她指挥着宫人们将食盒放进了马车,与许迦叶作别,临别前深深看了裴玄澈一眼。

殿下担心裴玄澈性情桀骜,伺候不好人,她瞧着却不尽然,回去后她要说与殿下知晓,也好让她放心。

许迦叶见杨姑姑望向裴玄澈的眼神意味深长,也认真地瞧了他几眼:“怎么这么一会子功夫,你就换了一身衣裳。”

天都黑了,还穿得像是要去赴宴一样,无怪乎让人觉得奇怪。

裴玄澈压了压上扬的嘴角,他每日都精心打扮,终于被许迦叶注意到了。

“舟车劳顿,上一件衣裳沾了灰尘,我便随意找了一身新的换上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其实这袍子他挑选了许久,抹额也是好不容易才搭配好的。

许迦叶微一点头,裴玄澈想怎么穿是他的自由。

她绕过裴玄澈走到马车前,对向她行礼的车夫微一颔首,一甩衣摆上了马车。

裴玄澈快步跟上,一同进了马车,坐到了许迦叶身边,他本想同她说说话,但见她疲倦地阖上了眼,便噤了声。

车轮滚动声打破寂静,马车向前驶去。

车帘随风飘动,月光洒下清辉,许迦叶的睡意被风吹散,她半睁开眼,低眸凝望着透过车帘缝隙漂浮游动在她手背上的如练月华。

“我初从军,入定远军丙字营,定远军是当时唯一一个有女营的军队,世人皆叹其标型立异,少有人记得,二十几年前,这一支军队完全由女子构成,当今太后便是其主帅。

“倘无殿下开此先河,彼时我势单力薄,大抵只能女扮男装入军营了,不知又会有多少险阻。”

裴玄澈注视着许迦叶月光下光洁如玉的侧脸,声音温润如和风细雨。

“军营就在那里,可铁了心从军的人寥寥无几,你能承蒙太后恩泽,说明天助自助者。你是我见过最一往无前的人,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

许迦叶默然半晌,说道:“我是个过客,过客总是洒脱的。”

她于这个世界不过是蜉蝣一掠,自然可以轻生死。

裴玄澈迟迟未语,目光复杂至极。

“看来你是觉得我不够洒脱了。”许迦叶望向裴玄澈,视线不自觉地被他的抹额吸引,“这么大一块玉石,戴在头上不重吗?”

裴玄澈连忙把抹额摘了下来,低声道:“你觉得不好看,我就不戴了。”

倒也不是不好看,可裴玄澈的动作太快,许迦叶见此也就没说什么。

两人对视,裴玄澈露出了一个月华般静谧的笑容,许迦叶眉眼沉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裴玄澈低声道:“你怎么了?看上去这么难过。是不是陛下又苛责冷待你了。”

许迦叶摇了摇头,她从未因萧亦衍的冷待而稍有动容,他故作态度热络反倒让她感到不适。

裴玄澈将手贴上了许迦叶的脖颈,他在寒风中站了许久,手却仍是温热的。

许迦叶没有闪躲,因为她确实很难过,就像每次发病时那样。

裴玄澈想起了太后病重一事,没有继续追问,生死与其他所有事都不同,如果许迦叶想倾诉,自然会说给他听,她不开口,说明她需要安静、需要安抚。

他擡起另一只手,将其也搭上了许迦叶的脖颈。

气氛温情了起来。

许迦叶突然说道:“如果你儿时勤于练武,现在说不定可以趁机掐死我。”

裴玄澈的手轻轻颤了一下,只觉得他的心从未像现在这样痛过,他轻声道:“看着我的眼睛,你看见了什么?”

裴玄澈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眼睑的弧度极为优美,瞳仁比一般人更大更黑,仅借着月光,也明亮到可以映照出人的身影,其中氤氲着丝线般绵延缠绕的痛苦。

许迦叶从未真正信任他,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不发一言。

裴玄澈眼睫轻轻颤动,手缓缓抚上了许迦叶的脸颊,声音轻得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

“我眼中的人为何如此痛苦?她明明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值得拥有最美好的一切,可她稍得喘息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打破,仿佛轻松一瞬便是有罪。”

许迦叶怔了一下,向另一侧挪去,躲开了裴玄澈的手。

她掀开帷幔让车夫把马车停下,对裴玄澈道:“我不想跟你待在同一辆马车里了,你自己下去,还是我踹你下去?”

裴玄澈阖上了眸子:“你踹吧。”

许迦叶拉开车帘,侧过头望向窗外的夜色:“你自己下去。”

裴玄澈低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心疼我,能不能多心疼一点儿,让我留下。”

“还有一里路就到家了。”许迦叶懒得与裴玄澈纠缠,从座位上起身,一跃下了马车。

裴玄澈立刻跟上,坠在她身后,维持着她会觉得刚刚好的距离,她刚才让他下来,不是吗?

月凉如水,凄清而寂寥的月光穿过树梢洒落地面。

许迦叶沿着银白色的道路默然前行。

她竭尽全力维系外表的正常与内心的平静,可终究是徒劳。

她是不会被己身的命运压垮的,可她不知该如何承受三万人、三万个家庭的重量。

她曾经自诩坚韧,宁可痛苦也要清醒,如今却不受控制地想,如果她彻底疯了就好了。

许迦叶停住脚步,拢在袖口中的手微微颤抖。

她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她没有资格逃避。

裴玄澈的脚步声轻不可闻,走到她身边,把手轻轻搭在她肩头。

许迦叶条件反射地给了他一记肘击。

裴玄澈不闪不避,眉头都没蹙一下,并不觉得疼,她愿意碰他,他心中只有甜蜜。

可等许迦叶回头时,他已捂着胸口,眸子笼着一层雾气,眼神可怜兮兮的。

许迦叶蹙眉:“有那么疼吗?”

裴玄澈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又摇晃了起来。

许迦叶收回视线,低头看去,她的手已不再颤了。

她敛去了眼中的复杂之色:“你还是练一练武吧,小心哪天真被我打死了。”

就算没死,每天这么哭唧唧的也不像话。

裴玄澈摇了摇头:“那你就不会让我近身了。”

许迦叶冷笑了一声:“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就你这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练十年的武也不是我一合之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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