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职高（慎看）
没考上高中。
意料之中。
周月在七月十五日去职高报了名。
填专业的时候，周月在音乐那一栏里打了个对钩。
九月五号开学，还有很长时间，但周月不想回家，她报完道就在四处溜达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家台球厅。
她进去，看到程杨也在里面。
程杨也看到了她，朝她打了个招呼：“周哥，来打球。”
周月摇头：“我不太会。”
程杨过去揽着她的肩膀，把她带到球台旁，说：“没事儿，我教你。”
这好像是她第二次打台球，第一次只是拿着杆子随便怼了怼，也没进几个球，她就失了兴致，再也没打过。
程杨给她做示范，教她进球的技巧。
周月看完后点了点头，拿着杆子试了一下。
没进去，她皱眉。
程杨说：“差一点，没事，慢慢来。”
打了五次，进了一个球。
程杨吹了个口哨，说：“周哥，来，给你介绍个人。”
周月跟着她来到里面一个包间，看着程杨指着面前白色短袖的男生，说：“他叫付浩东，开了学也在职高，说不定咱仨还一个班呢，不在一个班也没关系，认识一下，以后一起玩。”
周月点头，朝他伸出手：“周月。”
付浩东也伸出手，两只手指尖碰了碰，他礼貌地笑了笑。
周月玩到晚上八点多才回家。
刚走进单元楼，就听见她妈震天响的骂声：“你在学校都学啥了？怎么连去医院挂号都不会？怎么还得让我教你了？你是个干啥的？我看你这个心脏病一辈子别想好了！”
周月跟没听见似的，脚步不顿往楼上走。
走到门口，她突然有点不敢开门。
她继续听她妈在骂她妹妹：“我死了算了！我出门看看是被车撞死还是跳楼死，我死了算了！一个两个都不出息，大的是把头发剃没了，小的是啥也不会……”
周月的手指无意识地撚着，指腹上的茧是琴弦的形状。
她又听见她妈骂道：“不知道买那个破玩意儿干啥了天天，她爸给她钱就是让她这样花了是吧？败家子儿啊！傻逼，傻屌一个！”
破玩意儿说的是吉他。周月闭了闭眼，轻轻叹出口气，拿钥匙开了门。
赵丽霞看见是她进来，从旁边拿过卫生纸就朝她丢过来。
周月擡手接住了卫生纸。
赵丽霞指着墙上的表：“你看看几点了？你认不认识表？认不认识时针分针秒针？？你是不是也跟你妹一样上学白上了？”
说到这，她好似明白了点什么，笑了：“真是白上了！要不怎么去职高了？我养的这都什么东西啊！连个高中都考不上！”
她又哭着吼了几声，又继续说：“你看看几点？我告诉你！八点半了！你上午就出去，晚上才回来，你怎么不去外面过夜去呢？！以前不是都过夜吗？也不知道是去哪过夜去了，别过着过着过男人床上去了！”
周潇看她哭，她也哭了：“妈，你别说了好不好，我现在会挂号了，懂去医院怎么办了……”
赵丽霞哭得更起劲：“都是什么人啊……都是什么人啊！”
“怪不得你爸都不要你们了！”
周月淡淡地道：“他那是不要咱仨了，不只是我和潇潇。”
赵丽霞又猛地拿起旁边的板凳，要往周月头上砸，周潇赶紧就抱住她的胳膊，哭道：“妈别说了，你别说了，也不要打她……姐你也别说了，快回屋吧……”
周月抛下句“你不用管她”就走进房间了。
她关上门，大部分的声音被隔绝，却还是可以听到一些，她拿出吉他来，调了调弦，降了一个调。
她弹了几下，不知道弹什么。
忽然，她是想到什么了，她把白皙的手腕搁在琴弦处，作势要划。
啧，应该还挺疼的，算了吧。
毕竟只是指腹用力按压在琴弦上都疼的要命。
她把吉他重新放进去，来到窗户旁，往下望了望。
这是三楼，跳下去死不了，脚会崴，四楼五楼半残吧，六楼或许也半残，植物人什么的，七楼可能也有救回来的可能……哎不对，这栋楼只有六层。
还是出车祸吧。
……那要是头先着地，六楼是不是就会死了？
算了吧，死相肯定很恶心，好丢脸，好疼。
纯瞎猜，不知道几楼跳下去会死。
赵丽霞也说她要跳楼或者出车祸，如果她去了，那她就后脚去。
不过赵丽霞肯定不会去，因为她只是说说而已。
那她也别去了，她们都去了，妹妹怎么办。
她躺在床上，陷入冥想。
矫情不啊周月，你怎么这么矫情，你矫情个什么劲，为什么别人得了重病还有乐观的心态，努力克服，你屁事没有就搁这想不开？说出去别人肯定都不会可怜你，都是笑话你心理素质一点也不强。
房间里很黑，外面赵丽霞好像也去睡觉了，一点声音也没有，耳朵都有耳鸣声了。
天花板也很黑，看不见任何东西，她睁大眼睛看，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能看见一些像素似的小东西，好像这些东西组成了一个世界。她不禁想，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那我也就是假的，既然是假的，那就什么也不用在乎了。
这个世界好像也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让她留恋的。
下一秒她想到了母亲和妹妹。
得心脏病的是妹妹，妹妹却很抱着病好的期望，可她这个姐姐却冷漠地产生悲观的情绪：病不可能好。
为什么不能好呢，因为没钱。
不过她这个一点也不好的想法从来没有和周潇说过，她不想破坏她的心情，如果连她自己也觉得好不了了，那才真的好不了了。
这个暑假她过得浑浑噩噩，她讨厌放假。
九月五号去职高报道的时候，发现她和程杨，还有付浩东果真是一个班的，而且都报了音乐。
哇，开学第一天就交到了朋友，不错，很好的开端。
程杨说：“周哥，走吧，一起去教室。”
教室里面一片哄乱，周月听着那吵闹的声音十分心烦，径直走到教室靠窗最后一排坐着。
程杨坐她旁边，付浩东坐程杨前面，三个人一起打游戏。
老裴进来了，他先是四处望了望，似乎也是觉得这吵闹的教室根本管不住，他停顿了好大一会才说话：“都别说话了，听我说。”
他这话一说，班上的声音倒是小了很多。
老裴说：“都高中生了，怎么还一直说说说，有什么好说的？”
底下有人说了句：“可多好说的了，我旁边这个人跟我说他跟他对象崩锅了。”
“哈哈哈哈……”一片哄笑声。
有人问他：“有视频没有？”
那人答：“没有，太入神了就没有录。”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笑声。
老裴狠狠皱眉，脸被气得通红，他推推眼镜：“刚才说话那几个给我站起来！”
说话的那几个就站起来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老裴气的脸快滴血了：“都说的是什么话？谁让你们说这些的？”
有一人回道：“老师，又不是我们的错，那不是王鹏宇先挑起来的吗？”
王鹏宇被提到，脸色瞬间低沉。
老裴觉得他要被气的吐血了。他深呼吸了几次平静下来。
“王鹏宇，你坐那边。”老裴指着靠窗付浩东位置的旁边。
又说：“程杨和付浩东换换。”
三个人换了座位。
老裴推推眼镜：“你们还小了，少看点东西，都误导你们了。”
有人回：“好嘞老师，我可是好学生。”
好学生是假的，恶混混是真的。老裴抛下一句“好好上课吧”走出门后，那几个“好学生”就开始作妖了。
刘嘉鸿说：“不想上课啊，咱们耍吧？都逃课吧。”
岳勇说：“你带头呗，别光说。”
刘嘉鸿听到这话立马站了起来，就要往门外走去：“走兄弟们，跟我走。”
还没走到门口，语文老师就进来了。
语文老师是一个矮矮的老头子，脸上挂着和颜悦色的笑，他看刘嘉鸿要走，他就问：“你去哪啊同学？”
刘嘉鸿说：“不去哪，你上课吧。”
说完，他回到了座位。
岳勇说：“怂包。”
刘嘉鸿没理他。
“上，上呗！宋钰你在那干啥了？快来救我呗！”冯婉说。
被点名的宋钰说：“马上来。”
老师注意到这一幕，说：“哎哎，干啥了？把手机都收起来，我们上课了。”
玩游戏的几个谁也没理。
周月说：“不打了，下课再玩。”
付浩东点头。
周月退出游戏，把手机关了放进兜里，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
老师见他们都不说话了，可能以为都收起来了，于是开始了讲课内容：“大家翻开语文书，咱们今天先学……”
“上呗！菜死你啊。”一个声音打断了老师的话。
语文老师有点不高兴了，他指着那个角落的人，说：“把手机收起来，要不我跟你们班主任说了。”
冯婉说：“告呗，我又不怕。”
老师生气了，他下了讲台，走到那边，一把拽过冯婉的手机，说：“说多少遍了就不听？”
其他打游戏的人在老师过来的时候把手机收了起来。
冯婉的手机被拿，她瞬间炸了：“那把排位啊！你懂不懂尊重学生？抢我手机干啥？”
老师说：“让别人尊重你的前提是你先尊重别人。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让你把手机收起来收起来，你尊重过我没有？”
冯婉翻了个白眼：“那你也去收他们的呗，又不是我一个人耍了。”
老师说：“他们全收起来了啊，就你没收，你还一直说话。”
冯婉皱了皱眉，把手机又夺回来，说：“服了，输了吧，傻逼。”
老师生气得说：“你骂谁了？你怎么还骂人了？”
冯婉把手机放了，说：“没有骂你啊，别自作多情。”
老师说：“你还不知道错？”
冯婉没说话。
老师要往外走，说：“我去跟你们班主任说说，上课第一天就骂老师。”
冯婉跟在他后面，一巴掌就拍在了老师背上。
教室里其他人立马站起来拉架。
冯婉长得又胖又高，她说：“告死你妈状啊！”
说完又要擡腿踢老师。
语文老师年纪大了，经不住她那一掌，瞬间被打的弯下腰嘶嘶的叫了起来。
班长是一个女孩，她跑到老师身边，扶着他，拿出手机给打了120，又给老裴打了个电话。
她把老师扶到了教室外面，关上门。
却还是可以听见冯婉放的狠话：“操了你妈了！你给我等着吧！”
打骂老师似乎在职高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于是大部分老师在上课的时候，看到一些学生做出不好的行为也不会关，因为害怕下一个被打进医院的就是自己。
冯婉在开学第一天就被停课一周了。
程杨张大嘴巴：“长见识了。”
周月摇摇头：“职高能是什么好地方？这样的绝对还算轻的。”
能在语文课上撒野，自然也就会在其他课上撒泼。
数学老师是一个中年男人，地中海，他刚走上讲台，就有人在>
“哈哈哈哈……”底下一片笑声。
数学老师没理说话的人，径自开始了讲课。
那人见老师不理他，啧了一声，道：“好心劝你呢，别不听。”
老师依旧没理他。
数学课对他们来说就是催眠曲，课上到一半，教室里就趴倒了一多半，还有剩下的几个人，在玩手机。
教室里很安静，但有人打破了这份安静：“想吃方便面了。”
宋钰看到了一个吃播，说：“想吃啊，真馋啊。”
岳勇说：“我这有一包，你干吃吧。”
宋钰却说：“想吃泡的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接了过来。
装都不装一下，他懒懒散散站起来，走到门口，对老师说：“老师，我肚疼了，去接点热水喝。”
老师依然没理。
宋钰就出了门。
不一会儿，他就推门进来了。
数学老师这时说了与讲课无关的第一句话：“喊报告了吗？”
宋钰说：“喊了啊。”
老师说：“我没听见，你出去重喊一下进来。”
宋钰不耐烦道：“图啥了啊？我喊了喊了，听不见算了，是你耳聋，我不是哑巴。”
说完，他回到了座位。
老师叹了一口气，继续讲着课。
但他发现教室里没有一个人支棱起来的时候，他讲课的声音戛然而止。
也不是没有人支棱起来，支棱起来的都在玩手机。
还有人泡面。
面的香味瞬间散发出来，接着是嗦面的吸溜声。
在这安静的环境格外突兀，香味也弥漫了整个教室。
岳勇说：“给我吃口。”
宋钰就给他夹了一筷子，岳勇眼睛没离开手机屏幕，他歪着头嗦了那一口面。
数学老师坐在讲台上做题。
宋钰连汤也喝完了，他很大声的啊了一声：“真好吃！人间美味！”
“再搭配支烟就更完美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支烟，摁下打火机。
“叮铃——”下课铃响了，数学老师出了教室。
教室依然很安静，睡觉的人大概是想睡到下节课。
岳勇说：“给我抽口。”
宋钰说：“方便面给你吃，是因为那是你的，烟可不能给你抽，我花好几百买的。”
岳勇啧了一声：“小气死了。”
有人闻着方便面和烟的味道就醒来了：“吃方便面不叫我？”
宋钰说：“你在那瞌睡香死了，谁能叫起你来？”
说完，他走出了教室。
英语老师是一个长得比较矮小的女人，声音很优美，说英语的时候让人觉得是在放广播。
她把规矩提前都给他们说好了：“我上课，你们就做到以下几点就行了。”
“不能吃东西，不能喝饮料，喝水可以。你吃东西也不要让我看见，不然你就给全班同学一人买一个。不能说话，可以睡觉，毕竟咱们高中的英语课的确是有点枯燥的，我也知道你们肯定听不进去，可以睡觉，但是，课前十五分钟不能睡，你要看看你到底能不能听进去，尝试一下，我也尽量讲的有意思一点。如果实在是不行，也很困得不行，那就睡吧。”
“就这么多，我够宽容了吧？大家做到这些就可以了，大家都互相尊重一点啊。”
“我刚了解到，咱们班有人打老师了？怎么可以这样做呢？这是小孩子都懂的东西吧，不光是不能打老师，打人本来就是不对的。”
底下有人说：“对，有人打老师，那个人让停课了。”
老师就皱眉：“你看看，这才开学第一天啊，孩子们，你让你们父母怎么办了？”
停顿，她继续先前的话：“行了，大家可以做到我说的那几点吗？能做到的举手我看看，不能做到的，咱们现在就站起来跟我说一下，咱们好好沟通一下。”
教室里的学生都举手了。
老师点头：“行，那我开始上课了。要是有孩子不好意思举手的，下了课来我办公室找我说。”
她都这样说了，他们也都不会随便撒野了，安安静静的。
只是这安静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底下有两个男生闹矛盾，争吵声越来越大。
原因是，英语老师说了一句：“我看咱们班孩子们都长得好看，都很帅很美。”
李翔就指着李胜说：“他也好看，脸上全是疙瘩，多好看了。”
李胜就炸了：“你说谁了？”
李翔说：“说你呗，除了你脸上全是疙瘩，还有谁？”
两个人就打了起来。
旁边的人赶紧就拉架，英语老师也劝架：“别打架啊，孩子们好好相处，别打架，是我的错，我不该挑起这个话头的。”
“没事啊孩子，他就开了个玩笑，没事啊，青春期嘛，谁没有痘痘？这都是你长大的表现，没事的，没事啊。”
“孩子，咱们开玩笑也得讲个度啊，别开太大了，伤和气。”
可能是她的声音很轻柔，于是打架的两个人也瞬间静下来了。
老师说：“孩子，你给他道个歉。”
李翔说：“对不起。”
老师说：“孩子，你接受他的道歉吗？”
李胜犹豫了几秒，说：“嗯。”
老师说：“那就好，那就好啊，咱们好好相处。”
周月本来在那睡觉，被这动静惊醒了，付浩东跟她解释：“李翔说李胜脸上痘痘多，他们就打起来了。”
周月说：“干什么还要容貌攻击？”
程杨说：“唉，说什么的都有，攻击容貌的已经是最轻的了。”
放了学，周月骑着电驴。
她想，自己要在这样的环境下待上三年。
三年，一个不长也不短的数字。
她叹口气。
风很大，似乎还掺杂着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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