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王重阳纵然与段誉彻底决裂,心中仍存一分底线,不愿波及无辜。
但他裘某人行事,却从不被这些世俗条框所缚。
果然,在听裘图这威胁之言后,段誉周身本已衰微的劲气猛然一荡,如回光返照般炽烈了几分,宛若实质。
旋即瞬间偃旗息鼓,又似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余下更深的死寂。
但见段誉剧烈咳嗽两声,枯槁手掌无力地按在胸口,摇了摇头。
随后缓缓将双手重新合十于胸前,头颅低垂,声音沙哑沉重,带着浓重的疲惫道:
“老衲……没几个时辰好活了。”
“阁下若有话……直说吧,不必以他人威胁。”
裘图闻言,稚嫩面庞骤然绽开一个温润如玉,祥和慈悲的笑容。
就这般头下脚上倒悬着双手合十于胸前,腹语沉闷中带着奇异的祥和道:
“裘某瞧上大僧所会的两门绝世神功,只要你肯传我,裘某便替你除去王重阳,报此大仇。”
“否则……裘某行事,从无侠义之心。”
“血洗少林,绝非虚言。”
段誉浑浊目光落在裘图那张圣洁与诡异交织的脸上,低声道:
“你……也和他一般,想要那北冥神功?”
北冥神功?
说实话,裘图对这门功法并没有多大兴趣,毕竟无论吸功法门还是化解法门他都有,此功于他,并非不可或缺。
他真正觊觎的,是那凌波微步与六脉神剑。
当然,兴趣不大不代表瞧不上北冥神功,之所以方才只提两门,不过是怕将这油尽灯枯的老僧逼得太紧,彻底翻脸。
但此刻对方既又当着他裘某人的面提起,那就.....
“好!那就再加上北冥神功。”
“大僧!莫要自误。”
话起瞬间,裘图身影倏然从梁上消失,如同融入墨汁。
下一瞬,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一排书架旁。
阁内热浪微卷,但见裘图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指尖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轻轻抚过书架上古旧经卷封皮,腹语如闷雷滚荡。
“否则,裘某一旦恼羞成怒……天龙寺、大理段氏皇族,上下老弱,鸡犬不留。”
“杀性……这般大……”段誉喃喃,浑浊眼中似有追忆之色,“似曾相识……”
“当年,老衲亦屡屡遭人胁迫,索要武学传承……”
“武功……终究是争狠斗勇之道,大凶……大凶啊……”
“呵呵呵……”沉闷诡异笑声在黑暗中爆发,如夜枭啼鸣。
旋即转为一声春雷炸喝,震得经卷簌簌作响。
“胡说八道!”
裘图身影在书架间忽隐忽现,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武学分明是修身养性之道。”
“裘某最喜修身养性,钻研佛经道藏,自武功中领略前人大智大慧。”
段誉费力抬起眼皮,看向声音来处,嘴角扯动一个极淡、极疲惫的弧度道:
“你很像老衲一位故人……口是心非,这般拙劣之言……说出来,也不害臊么?”
腹语声立时自书架间荡开,响应段誉所言。
“一切根源,皆是大僧你执迷于所谓真知,将前人心血凝结的无上瑰宝,视作敝履。”
“方才所言武学乃旁支末节之语,更是荒谬绝伦。”
段誉缓缓摇头,枯槁的面容在微弱灯光下更显灰败,“又是一个……执迷不悟。”
“且算是执迷不悟。”裘图身影陡然出现在段誉正前方的黑暗边缘,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微光,声音坚定而充满贪婪,“裘某所求,便是既要那通天大道,亦要旁枝末节。”
“万般道理,具入胸中,面面俱到,方是圆满。”
闻言,段誉喉间发出一声悠长而深沉的叹息,“有生必有死,有得便需舍……世间……哪有面面俱到?”
藏经阁内,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只有远处山林传来的呜咽松涛声。
“踏……踏……踏……”
沉稳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但见裘图双手合十,如同虔诚礼佛的沙弥,自浓稠黑暗中一步步迈入烛光勉强照亮的范围。
面上圣洁慈悲之色更浓,腹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的叹息道:
“罢了……裘某得少林收留数月,也算结下了一份香火情缘。”
旋即于段誉面前站定,微微俯身,隔着摇曳的烛火,那张稚嫩而宝相庄严的脸正对着段誉那枯槁容颜。
“若大僧肯传我武功,裘某愿于此神州陆沉、乾坤倾覆的乱世之际,保少林……百年安稳。”
段誉浑浊眼珠微微转动,看向裘图,嘴唇翕动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
“命里无时——自强求!硬求!”裘图断然截口,声如洪钟,震得烛火又是一阵乱跳。
显然耐心已经快要耗尽,腹语之音略显急促,“世间众生莫不是静中求,动中求,甚至还要来庙里求!”
说罢,便见裘图直起身,竖起两根莹白的手指,语气斩钉截铁道:
“两门!裘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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