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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二人(2 / 2)

公主加强语气说,并请老妇人放缓脚步。于是,少女顿时打起精神,急速前行。

志度寺在志度町郊外,位于苍郁繁茂的森林中,在朝山寺院中,也是有数的大伽蓝。按照仪式取得护身符后,天色已黑。当晚,她们决定宿在镇上。一行人,包括少女在内,边唱咏歌,边在镇上行走,终于找到一家专供巡礼者住宿用的旅舍。

“你跟我一起住吧!”公主温柔地邀请她,少女窘困地摇首。

“不用了。”

“住在别的旅舍?”

“不。”

“要到下一个村庄?”

“是的,再见。”

少女低头行礼,如逃走般开始起步前行。

公主莫名其妙,又极为挂念,对向导婆婆说声“马上就回”,追踪而去。

直到郊外的田垄路才追上。

“等一等。你真的要到下一个村庄去吗?天已黑了。”

“是……”

少女俯下头,说:“我要住在森林中。”

“啊,住在森林中……”

“是,我不要住在旅舍里。”

公主温柔地笑道:“啊,我懂了,你没有钱。”

“不,不是。”少女猛摇头。

“那就怪了。为什么呢?”

“我有原因。”

少女仍然低着头,泪水潸潸而落。薹笠微微颤抖,薹笠上写着:“同行三人,出生地不明,盛娘十六岁。”

公主心中满溢怜悯,静静抱住少女的肩膀。

“一定有很大的理由。”

“是。”少女幼儿般仰视公主的脸,旋即清楚地说,“我说,你细听!我的名字叫盛娘,出生地不能说。”

两人走下田垄路,坐在青草地上,一片菜田在渐渐下沉的夕阳中闪耀着金黄,散溢着芳香。

盛娘家累代担任乡长(6)之职,拥有奴婢近十人的豪农。盛娘只有一个大三岁的哥哥,是独生女,在去年十五岁以前,跟一般诸侯的公主一样,可说是在温室中长大。

然而有一天,盛娘突然发觉自己右脚小指头变成蜷曲的样子。虽然不痛,但看起来很可怕,让父母看看,父母也觉得很奇怪,请医生诊断。

医生看了盛娘的小指头以后,悄悄地对她父母说:“这是很可怕的疾病,就是世人所说的冤孽症!”

父母吓得几乎瘫倒,坚决地对盛娘说:“阿盛,绝不能让人看到呵!”

虽然百般医治,小指头的形状仍然越来越丑陋。不过,盛娘当时并未自知这是可怕的冤孽症。

盛娘听人说过,知道患上冤孽症将遭遇多可悲的局面。这地方患此病者为数绝不少。村里的人都认为,祖先中若有人毁谤《法华经》,以此因果而受佛罚,恶业永续,子孙中就会有人出现此病。

所以,此病非医生与药石所能治,若不根绝祖先传下的恶业因缘,将永远纠缠此家系而不止。

因而,这地方若有人患此病,为根绝恶业的因缘,必须离家巡礼,巡回各国以赎罪,祈求祖先冥福。但是,一离开家门,便不许再踏上故乡泥土,最后则成为乞丐,徘徊漫游,陈尸于冰冷异域的山野中,这是得冤孽症者悲惨的命运。

这也无老弱妇孺之别,勤勉工作的成年人自不待言,即使是年老生命无多的老人,少不更事的少年男女,只要还能走,就无法逃避此一命运。

毁谤《法华经》会得冤孽症,载于《法华经》中。由来已久,而且已成民族的信仰,统御人心,所以其压力极为沉重,非个人意志所能抵御。染患冤孽症者,离家不得复归的习俗已植根于此一信仰中,遍行全国。

即使身为乡长的女儿,盛娘毕竟仍是生长在这块土地上的人,她跟村里的人没有两样,是在这种信仰与习俗中长大的,自然不会有所怀疑。去年年底,第一次由父母告知她所得病症时,眼前顿时漆黑一片,哭倒在地。

盛娘浑身战栗地把当时的惊恐、悲哀告诉了由利公主之后,仰起泪水已流干的苍白的脸,说:“父母接着告诉我冤孽症的由来,似已下定决心,要我离家而去。”

“唉!……”公主如鲠在喉。

“我无法回答。但是,后来为了家,为了父母,为了哥哥,我决心依照佛爷的指示离家出行。我自己也认为这样比在家让人看自己的丑态要好得多了。”

“真可怜……”

“但,最高兴的是,伍助说,不管我到哪里都要陪伴我。”

“伍助?”

“是我们家的农奴,从小就寄养在我家的一位老公公。他一直都像疼亲生孙子一样疼爱我。”

“盛姑娘,这很好啊。”

“我的用度早已准备好。正月七草(7)的第二天早上,我和伍助悄悄离开家,奴婢站在门口目送我们,有的哭了。父母和哥哥送到村的边界。村里的人似乎已经知道,躲在隐蔽处,笔直站着,目送我们。在村的边界,父母和哥哥都出声痛哭,我已经不再哭,摇着铃,跟伍助唱着咏歌,径自走了。”

“哦……”公主忍不住饮泣。

此后,盛娘与伍助,经由各村各镇,逢寺必谒,祈求祖先冥福,晚上宿于庙宇和人家的屋檐下,或森林里的树下。

伍助温煦的爱使她深受感动,反而以此为乐,平平安安地巡行各国,然而今年三月初,在村外的庙宇休憩,准备第二天渡海到四国的时候,伍助突然中风倒下,来不及诊治,空洞的眼中含着无量的悲哀与依恋,凝望盛娘的脸,气绝身死。

盛娘还有足够的路费,哭求村人,把伍助埋葬在寺院的无主坟地里,请人诵永生经,然后渡海到四国。再随巡礼者朝山进香,终于到了这里。

“所以,我虽然有钱,但想到自己的恶业,无论如何不愿住在人所居住的房子里。”

盛娘说完自己的身世,俯下了脸,泪水从脸颊上直涌而下……

公主激动地伸手把盛娘的肩膀拢过来,把自己的脸贴在盛娘颊上。

“阿姨!我身体不洁净呀……”盛娘想挣脱,公主抱得更紧。

“没关系!今后,我跟你一道巡行各国。我是一个无父无子的人,本打算终生巡礼,才离开肥后的。”

隐藏在山背后的夕阳余光,柔和地照在公主泪水滂沱的脸上。

由利公主决心依照初衷不断地巡行各国。跟盛娘约定次日在第八十七个朝山寺院——长尾寺见面后,即回到向导婆婆住宿的镇上旅舍。

公主说出盛娘身世后,说道:“我准备跟这小姑娘一直巡礼下去。各位亲切相待之情,永铭心中。”

“啊……”

众人皆大叫,盯视着公主的脸,向导婆婆旋即合掌说道:“哦,你毕竟是观音重临!”

“是啊,是啊,不管多同情这姑娘,终究非常人所能。难得!难得!”

其他同行者也合掌拜公主。

公主笑着拦阻道:“哎呀!能这样说的人,才是观音的慈悲表现。你们导引我这个不信的人走进佛的世界。今后,我要借助观音的力量,与那姑娘两个人继续完成消灭罪障的功德。”

接着自己也合掌静静唱颂道:“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公主决心与盛娘共同巡礼践行,并非只因同情盛娘一个人。公主既不相信,也不否定毁谤经文会得这种冤孽症的说法。但一般人要如此认为,却也无可奈何。过去、现在与未来,一定有几千几万——呵,不,无数的人像盛娘那样,离开父母膝下,远离故乡,终生为苦恼所困。

公主不禁认为,像盛娘这样的人,是只身背负人类所犯各种罪障的不幸牺牲者。

盛娘即是其中之一。但对这个尚未成年的小姑娘来说,是多么凄惨的负荷!公主想起自己所犯的罪孽,决心与盛娘共患难,累积消灭人类罪障的功德。对此世已无可为的公主来说,这是唯一残存的生命价值。

晚餐过后,大家到镇上,由公主领先边唱咏歌边行。

“进香人,谢谢!”

镇上有许多人这么说,并施以钱财。

由利公主和盛娘以第八十八所朝山寺院大洼寺为终站,然后原路返回,与向导婆婆一行人告别,踏上漫无止境的巡行各国之旅。绕过各村各镇,逢寺必诣,祈求祖先冥福并祷请消灭罪业。

为了顺从盛娘自觉身体不净的心意,晚上并不借宿人家。每村除寺院外都有小小的观音堂和地藏庙,这些地方经常是乞丐的场所。两人尽量寻求这类庙宇,以供住宿之用。碰到下雨常常要住上好几天。

起初,两人都还有点钱,不必倚门行乞。一天,在路上遇到了犯冤孽症,与盛娘一样弃家出行的老乞丐,盛娘突然失声说:“阿姨!像我这样离家的人,若不每天行乞,真正消灭罪障的功德就无法获致。过去,我有父亲给我的钱,所以不能行乞。”

“对,对,阿姨也一样。”公主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于是两人借口供养祖先,把所有的钱奉献给不久之后到达的寺院。

此后,两人即行乞进香,从京都西部进入山阴,绕过京都,到纪伊国。抵达那智山青严渡寺时,已是与向导婆婆别后一年的早春。

青严渡寺是西国三十三所朝山寺中位属第一的道场。巡礼季节时,由此启程的路上,跟四国一样,巡礼队伍绵延不绝。公主安慰步履艰难的盛娘,自己也夹在白衣人中继续巡礼。

在这一年中,公主对观音的信奉越来越坚牢。她认为观音正是从庶民悲愿中所生,与庶民同行的慈悲与妙智之母。

在这期间,公主越来越深刻地感觉到人生来就犯下许多罪障,而且知道业是罪障的累积,有些特殊的人一身肩挑这些罪业,而烦闷悲苦。

盛娘即其中一人,武藏大概也是背负这种罪业的苦恼之人。

在第三个朝山寺粉河寺获护身符之后,盛娘在石阶上扭伤了不良于行的那只脚。公主扶着盛娘,把她带到人烟稀少的树荫下,替地脱下布袜,用手抚摩。

“阿姨!对不起!”盛娘泪水直流。

“什么,我是你的母亲呀……”公主温柔地笑着,突然仰脸说:“盛姑娘,我除了和你在一起之外,还有一个同行哪。”接着又说:“他是活在我心中的人,是日本最强的兵法家。他承受了远古人类祖先为争斗而制刀、为胜敌而强化自己的恶业之报。所以不管多强,他都不满足。现在还带着刀与神佛为敌。”

“哇,多可怕的人!”盛娘瞪目惊视。

“他只看重刀,不管女人多么拼命地思慕他,他都不能接受她们的感情。这都是祖先制刀的报应,他一人承担了兵法家的烦恼,其烦恼绝不下于你……”

“阿姨,真遗憾。”盛娘皱起眉头。

“是的。我因种种因缘与他很亲近,所以心中怀着他的影像,继续旅行,希望借观音的慈悲温暖他的灵魂。”

公主说着又继续抚摩着盛娘的脚,边诵道:“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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