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定再拖一拖。
铺天盖地全是蝙蝠,也不知吃了什么强筋壮骨的东西,骨头极其坚硬,一刀砍不断,刚刚挑远,立即又卷土重来,一只只张着尖牙大嘴,一旦咬中什么死也不松开,有白骨蝙蝠咬在一起,链天绞地,又一起向自己冲来,背后风动,齐家福连忙向前一闪,一支鼠尾骨擦着脊背划过,剧痛难忍,怕是伤到了骨头。
齐家福忍无可忍,回身,劈手抓住了那具鼠骨的脊背,横刀猛切,砍去它的尾骨,然后抖手凌空三点,手里的鼠骨下颌连连撞上其他鼠骨,竟然在半空中接起一道长龙。
骨龙越接越长,十几只下来已经成了一件称心合手的兵刃,斜空劈过,一记长虹贯水,已经成了鞭法。
齐家福手臂到处,白骨长链指东打西,破天划地,在夜风中“呜呜”作响,好像真的化成远古的一条巨龙,在蝙蝠群中叱咤咆哮,到最后抡圆开来,长龙似乎也真的有了千钧之力,一撞上老鼠蝙蝠,硬生生地摧折了它们的脊骨双翼——眼看巨龙越接越长,越来越重,齐家福也快要把持不住,于是单臂使力,向那个摇鼓人方向一掷——有如雪瀑冲开黑土,百十柄翼刀带着罡风而去,那人“啊呀”一声,拨浪鼓立刻没了声音,接着是“嘎吱”一声巨响,轰隆隆的,一棵大树在远处倒下,声势不轻,然后好一阵子“嘎呀呀吱呀呀”的响声,想来是那棵树压在其他树冠上,一时半会还没有倒地。
齐家福胸口血往上涌,他没有力量再来这么一次,喘息着招架剩下的鼠群,喊:“你们有完没完!”
拨浪鼓又响了起来,“咚隆”,“咚隆”,鼠群立即又形成了队列,蓄势待发,那人在远处似乎也喘息着:“没完……当然没完……厉害的你还没看见呢。”
齐家福大口喘着粗气,倚在一棵松树上歇息:“你……你……你们要怎么样怎么才算完?”
那人阴恻恻笑:“你要么破我的翼刀流,要么使出真功夫来。”
齐家福差点呕出血来,这还不算破翼刀流,那什么才叫破翼刀流?那人脾气也拗,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养的老鼠倒了一地,偏偏很有尝试精神地折腾到底,齐家福仰天长啸:“你……你他妈的少根筋啊!”
树上一个人“嘿嘿”一笑:“你说对了,他还真是少根筋。”
齐家福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飞索已经呼啸而起,围着树干数次旋转,将他牢牢缚在松树上。
齐家福终于想起来这声音是谁的了:“凌子冲!”
没想到摇鼓人也很不高兴:“凌子冲你干什么,我们还没打完,不要以众凌寡。”
凌子冲“呸”了一声:“少废话,车轮战和多打少有什么区别?这又不是咱们的地头,再不带他走,当心有麻烦。”
齐家福刚一挣扎,长索就在身后狠狠勒紧,凌子冲的声音在头顶飘渺,已经悠然教训起他来:“诶,家福统领,不要做无畏的挣扎,你听说过索刀流没有?”
那摇鼓人唾弃:“呸,从来没听说过,不要削尖脑袋往我们奇刀八流里面挤。”
虽然没有什么“索刀流”存在,不过这长索带刀是一定的,齐家福只觉得胸口手足一片温热,也不知勒破多少口子——他已经隐隐愤怒了,凌子冲这种偷袭要多不要脸有多不要脸,他放着三千风影骑不带单刀赴会,鼎鼎大名的京城四少至少也该用点上得了台面的手段。
凌子冲还是**着腿:“瞧你们打了半天,憋死我了,容我抽袋烟,咱们这就走。”他也不知道摸出什么,擦,小小的火光在头顶上明亮起来。
一点就够了,齐家福的一双上臂虽然被牢牢束缚在树上,但是刀柄还握在手里,火光一起,刀刃之下好像有了那么一点儿若有若无的影子,黑影在地上轻轻跳了跳,然后像蛇一样游动起来,然后骤然化作一股闪电,向着树林中直刺过去——一声怒吼:“呃——我的鼓——啊……啊……熄火啊!凌子冲你这畜生!”他显然已经受伤。
差一点,就差一点……那火苗实在太过微弱,树林里的光线又太过阴暗,齐家福缓缓垂下手,长出一口气:“你们想看的……就是这个?”
少奶奶扶着少根筋走了出来,刚才那一刀,劈碎了秘铜所制的拨浪鼓,余下的刀气也震伤了少根筋的内脏,他满头是汗:“快走……鼓坏了……这群……老鼠……快要……”他一口血接一口血地喷出,神色惶恐,看着地上那群待命的老鼠,蝙蝠以及枯骨。
凌子冲脸色也变了:“走走走。”
“轰——”远处一声巨响,什么东西尘埃落定,几个人一起反应过来,是刚才的那棵大树,本来是压在其他树冠上,终于还是砸了下来。
少根筋嘴里喊着快走,却撅着屁股四处找他的拨浪鼓。
凌子冲惨叫一声:“破鼓坏了你也带着!”
少根筋跟着惨叫一声:“你好意思骂我?你抽个烟像做饭一样,点这么大火!”
少奶奶急道:“里们还巧!紧么办!”
没有了拨浪鼓的控制,鼠群们开始自发寻找攻击的目标。
齐家福低声:“还不快放开我!”
凌子冲急忙解开索刀,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结果大家都把目光落在凌子冲身上——现在看来,只有他是完整的。
凌子冲反而镇定下来:“没事,有我在,冲出去总是没问题的,不过少根筋,留下这群畜生怎么办?”
少根筋这下子真的像是少了一根筋,哼哼唧唧:“先出去再说……这鬼林子也没什么人来。”
林外,一个少年的嗓门响起,还带着雌音:“咳!我说了,我来就是偷偷跟兄弟们交代一声,别别别,我不喝。”
然后是几个少年的起哄声:“咱们进去喝?没人看见,哎呀阿铮,借酒消愁嘛。”
林子外,少年们对数十丈外的事情还是一无所知,清铮喊起来:“再惹我,我翻脸了!我这边一出事,我娘就找阿福哥麻烦,哎你们别不信啊,我娘今儿差点把他打死了……我说,咱们以后不玩这个了行吗?女人一点也不好玩,一碰就上吊,麻烦死了。”
少年们似乎在推着清铮往这边走:“喝点小酒,唱唱歌,那能出什么事啊……走走走,这么大人了,还你娘你娘的,丢不丢人啊?”
齐家福带着血的拳头,重重砸在树上,欲哭无泪。
凌子冲的索刀已经飞起,围着三人形成守圈,他回过头:“哟,大统领,这怎么办啊,少爷来了?”
齐家福握紧刀:“借个火。”
凌子冲有些意外:“你不要命了?”
齐家福静静重复:“借个火。”
“我开道,你们可要跟上咯!”凌子冲怪笑一声,索刀卷着树梢,人在树丛间飞舞,一路扔下七八枚雷火仗,一阵阵冲天巨响,树林已经变成了火海,凌子冲拖长的声音像哭又像唱:“少根筋,回家哭去,这回你可是断子绝孙喽——齐家福,你这孙子别愣着啊——”
成百上千只的白骨蝙蝠已经从烈火中腾飞而起,密集如火烧彤云,它们的骨头烧得通红,双翼刀锋依旧寒光凛冽,认准了凌子冲直追过去。
齐家福早已经稳稳举起刀,金色的火光印在刀锋上,好像有了生命,旋转嘶啸,璀璨不可一世,火光在刀刃上汇聚成一线,如火焰琴弦,金色凤翼,划破长空,幻出漫天温柔波浪,轻柔而迅速地追上了刀翼蝙蝠。
白骨在火焰之上折翼,刀翼如雪片,纷纷飘落。
完美的全军覆没。
“快走啊——起火了——喊城戍队——”少年们惊慌四窜。
齐家福缓缓倒了下去……终于还是使出这门功夫了。
九熊雪山之下,木兰江源头之上。
奇刀八流之首,曾经在长相城下一举击毙司空之龙的刀术,逍遥川,影刀流。
“走走走,城戍队的马上就来了!”凌子冲在招呼。
“那他呢?”少根筋从齐家福身体上跨过去,少奶奶却多看了他一眼,他似乎在晕厥之中,但手里依旧紧紧握着刀——只要他还握着刀,就还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带不走了,改天再说。”尽一切可能避免和地上世界的正面交锋是地丁会不变的准则。
“等一等,我跟你们走。”齐家福睁开眼睛。
凌子冲、少奶奶和少根筋互相看了看。
“我想见少一事很久了。”齐家福笑笑:“我知道他也想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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