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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迎帝还朝(2 / 2)

“恭迎陛下还城——”身边苍老的声音与稚嫩的声音一起发出颂赞来。

齐家福小心地抬起手臂,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腕——血已经不再流了,黑色的血液凝固在手背上,像是虬结的蔓藤。

他当然听说过白银狮子王,在奴隶之中,这只圣兽的力量被夸大到无边无际。可在此之前,他并没有信以为真,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双手的烙印是满月起就烙在手腕上的,从他记事起就没有过痛觉,可那畜生只是吼了一声,它就被唤醒了,十几年来的勤修苦练在这样的威力下变成笑话。

真的有所谓神迹吗?如果有,那位少年天子的鲜血和那些泥土中奴隶的鲜血可有不同?如果没有,这莫名的恐惧和耻辱从何而来?那只无数夜晚追我魂魄的巨兽,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一头?

他竭尽全力地抬头,竭尽全力地保持理智——

所有的奴隶之中,只有狮奴还面无表情地站着,她右手握着一柄银色的弯刀,左手的臂甲上有条细链,和狮子的颈环连在一起,她紧紧闭着眼睛,眼睑上的银粉闪着光泽,似乎可以看见银粉之中画着四条交错的斜线,像个“米”字。那是古老的奴隶禁咒,代表着身为奴隶者的四重原罪——贪婪、恐惧、仇恨与希望。

传说里,打破这四重原罪的奴隶就可以杀死这头怪物,灵魂就可以重归自由,可是,即便贪婪,恐惧和仇恨可以消逝,希望呢?没有希望,人怎么活着?

齐家福目不转睛地望着少年天子,他正在环伺之中慢慢地走向白银狮子王。

一步,两步,三步……这个在山窝窝里躲了十五年的少年正全力以赴地走进祖先们的身影里去。

奴隶之路的尽头,一名披着织锦毛毡的马奴翻身跪倒在白银狮子王鞍下,她的肩、背、腰和臀保持着绝对的平直,似乎整个世界砸在她身上,也不会动摇一下。

这是训练有素的马奴特有的姿势,每一个精挑细选的马奴,至少要用这种姿势承受踩压五年以上,才能被真正的贵族挑选重用。

齐家福的眼睛盯在她的手上——毛毡厚厚的流苏遮蔽了她的手腕,可小皇帝一脚踩在她背上时,毛毡稍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了她剜掉一块肉的手臂来。

是少奶奶!齐家福激动得整颗心都在狂跳,他和少奶奶交过手,这样近的距离,几乎可以算得上万无一失。

小皇帝踩在少奶奶的背上,左手抓住了狮鞍,显得一脸茫然,白银狮子王虽然可供骑乘,但究竟不是马匹,除了一具银鞍之外没有可抓可踏之处,这位天子在众人的目视之下,竟然不知道怎么上去,他回过头,求助般地望了望太后。

太后略带训斥地望他一眼,小皇帝更加窘迫,他摇了摇银鞍——银鞍是架在狮子背上的,并没有牢牢固定,贸然向上一跳,不小心的话还会摔下来。小皇帝四下转着脖子,想要看看臣子中谁能帮他一把,他又黑又瘦,转起脖子来果真像个带了皇冠的鼹鼠,齐清铮一跟他对上眼,就忍不住“噗”的一声轻笑了下。

小皇帝被笑得恼羞成怒,愤愤就跺了一脚——跺在少奶奶的背上。

少奶奶一直在等待,最好的时机是小皇帝将上鞍未上鞍,浑身上下不借一点力的那一刹那。可这一脚一跺下去,少奶奶已经不愿意再等了,她闪电般伸出手,抓住小皇帝的右脚,用力向外一摔,然后整个人拧腰翻身,扑了过去,左手五指成爪,向着小皇帝的肚腹用力一抓。

奴隶群中,一道黑影同时跃起,他没有武器,也来不及抢武器,他径直冲向的,是白银狮子王。

他的身体在上,少奶奶身体在下,几乎挡住了所有刀箭可能攻击的方向。他们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快得卫兵们还来不及喊“护驾”,太后还来不及惊叫出声,一切只发生在一个瞬间里。

可狮奴手里的那柄银剑已经劈了下去——只有一剑,在李蒙和少奶奶两人身体十字交叉的刹那,准确得像是经过了无数次计算一样。

齐家福一直被人叫做长相城第一快刀,虽然当着人前会时不时谦虚一下,可自己琢磨,觉得即使差也不会差太多,可他居然没有看清楚见这一剑是怎么抬起,怎么劈下去的。

他看见的,只有结果。

没有光芒,没有风声,没有征兆,只有结果——少奶奶的左手留在了小皇帝的肚皮上,右手留在小皇帝的脚踝上。过了好一会儿,四处断口才一起涌出血来。

小皇帝惨绝人寰的尖叫才来得及发了出来。

他喊:“阿妈——”

狮奴的剑尖一点点抬起,那个速度和普通人差不多。

她劈下去的一剑绝对无法闪避,可两剑之间却留出了足够的罅隙。

少奶奶的眼光木然地在人群中划过,齐家福知道,她看见他了,她在说——你来了,我知道你会来,很好。

不是来告别,是来看他们喂招。

李蒙完全放弃了白银狮子王,他冲向的是白银狮子王和狮奴之间的银链——他巨硕高大的身体带着冲击力,一拉之下,狮子纹风不动,狮奴却被扯得踉跄半步,李蒙运足全力,吼了一声,一拳砸在狮奴左脑上。

齐家福甚至可以清清楚楚听见“砰”的一声,李蒙这一记铁拳,打在石头上,石头也该碎了,打在生铁上,生铁也该凹了,打在人头上,人头差不多可以被打飞出去。

“喀喇”,狮奴的头响了一声,重重向右侧一歪,涂着银粉的颈部裂开一道一指长的裂缝,枯皱的皮肉和僵硬的血管露了出来。狮奴伸出右手,扶正了头颅,慢慢转脸,眼睛对着李蒙。

李蒙想躲开一步,狮奴已经拔地飞起,带着银链,围着他的腰转了半圈,和白银狮子王擦身掠过。

白银狮子王低着头,咬住少奶奶的脚,甩着银白色的鬃毛,一拖。

少奶奶厉声惨叫,惨叫声伴着毛骨悚然的咀嚼声,狮子吃得不紧不慢,可它的嘴太大了,下颌每动一动,少奶奶的身体就有半尺消失在狮子的血盆巨口里。

没人可以救她,李蒙的腰也被银链猛地收紧,细细的链条夹着奴隶的粗布衣,齐齐嵌进血肉和内脏中去。他嚎叫一声,五指如钩,劈空抓向狮奴的胸部,对准了心脏的位置。

狮奴身上薄银的胸甲被抓穿了,李蒙的五指探进她的胸腔,一扯。

她的半边**连着胸甲斜挂在一边,败絮一样的白色血肉飘了下来。

原本是心脏的部位,嵌着一只拳头大小的狮子,栩栩如生,赫然还在突突跳动,似乎要顽皮地钻出来。

狮奴的银剑第二次挥下,从右肩到左腰,将李蒙一斩为二。

李蒙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握住了少奶奶的右腕。

少奶奶已经不再抵抗白银狮子王了,她盯着皇帝的眼睛,整个脸开始扭动,她的眼睛越睁越大,枯松的皮肉被狮子的利齿向后扯着,血淋淋的眼眶几乎完全暴露在外。小皇帝想要转开脸,脖子却动不了,想要闭上眼睛,但眼睛却跟着少奶奶越睁越大。

少奶奶的嘴在比着口型:我是下一个。

小皇帝懵然地跟着比着口型:我……是……下……一……个……

少奶奶已经被吞到胸部了,她的手被李蒙死死拽着,狮子的吞咽把李蒙的上半身脱离地面——对于白银狮子王来说,吃一个和吃一个半没有什么区别。

她甚至还笑了笑,然后整颗头颅消失在狮子的巨口里。

小皇帝开始在侍卫怀里呕吐,但脖子僵硬,满脸扭曲,呕出的污物流满前胸。御医们和侍卫们蜂拥着跑来,将皇帝围得水泄不通。

少奶奶和李蒙消失了,狮子吃得太快,高贵而平静地打了个饱嗝。

它的齿缝间,只有一团扯断的头发在飞舞,依稀看得出,一缕枯黄绕着一缕黑褐。

暗杀总是惊人的相似,局面在被控制住之后,人群才喧嚣鼓动起来。城戍队、仪仗队、亲卫队……每一个首领都在急急发布命令,并寻求新的指示。狼牙七纵从城门向外冲,风影骑从外向里冲,匍匐在路上的奴隶们被无数双手揪起来,锁到一边,卫队守护圈之外的百姓们在扬着脖子四下打探,后面的人群潮水一样的向前涌,而得知了消息的人们则纷纷向外逃,这些试图远离是非之地的人们把整个南门变成了是非之地。

刚刚走下云车的齐相有略微的犹豫——这本是一场庆典,庆典是不宜重压的,尽快恢复秩序才是上策。他转过头,和杨鼎图稍微商量了几句,两个人看起来有点小小分歧。

只是就那么一犹豫的工夫,贺佩瑜已经翻身上马:“鸣号!”

狼牙七纵的战士们一起从马首前摘下青铜号角,凑在唇边,奏出一声长长的呜鸣。

号声凛冽里带着厮杀之气,传进每个人耳朵里,都是苍凉的一震。

潮水般掀起来的嘈杂也潮水般地落下,冰封一样的安静在人群中水波般传开,迅速赶上了最远处的耳语和**。

号角低沉,不停不息,直到与远方的风声和树涛化为一体。

贺佩瑜端坐在马上,马尾就扫在齐家案席之上,他微微拧着眉,长发缠在白银肩甲上,他一手持缰,一手按着腰间的古式长剑,半边脸庞融在落日里,像是沸腾的铜汁浇进上古战士的石像里,随风碎裂,迸出铁划银钩的锋芒。

“妄动者,杀无赦。”他的声音不大,尾音里有拔剑的铿然。

“妄动者——杀无赦——”狼牙七纵一起扬起长刀,把少将军的命令一个字一个字传了出去。

他们并未列队,三五成群地散落,却把鼓沸的人群牢牢楔在地上。

卫士们的速度立刻变得很快,奴隶们被迅速推出仪队,大道两旁的人们也回复了安静。

贺佩瑜按剑的手垂了下来,一枚黑玉指环滚落在尘土里,离齐清燃不过三尺。

齐清燃的随侍婢女连忙捡起来,托在帕子上,双手托过头顶:“少将军!”

贺佩瑜不看,也不接,依旧望着前方:“大小姐,你的东西掉了。”

齐清燃被这忽如其来的话怔了一怔,微微抬头:“少将军?”

“大小姐,你的东西,只要不丢掉,就是你的。”贺佩瑜一打马,骏马扬蹄,直冲白银狮子王,就在将越礼未越礼之处,他凌空按鞍,一跃而下,朗声高颂:“请陛下即位!”

“狼子野心!”齐清铮低低咒骂一声,伸手就要拍桌子,齐清燃捉住他的手,慢慢放下。

人群之中,小皇帝一只脚瘸着,肚皮被抓破,一张脸已经彻底扭曲变形,怎么揉搓拍打也回不过神来。御医们低声商议着——皇帝受到太大的惊吓,大典已经不适合继续。

齐相和杨鼎图商议几句,犹豫着望向太后。

皇帝年幼,而且刚刚从大雪山之南一路长途跋涉而来,即使没有经受木容术,眼睁睁看着巨兽吃人已经足够让他魂飞魄散。

“请陛下即位!”贺将军也跪伏在儿子身边。

太后慢慢点了点头。

“请陛下即位——”齐相率同百官,一起跪拜下去。

皇帝被搀扶着,颤巍巍地走向白银狮子王,只是一看见那张血盆巨口,他就用力甩起头来,力道大得像要把脑袋甩出去,他指着狮子牙缝里的头发,语无伦次地惨叫:“不……妈……我……朕不要看!”

“陛下尽管放心。”贺佩瑜单膝半跪,劝慰:“白银狮子王是护驾的圣兽,陛下登基就是。”

“不……不!不要!不要!”皇帝想要伸手捂脸,被太后一掌打落,但还是用力挣扎避而不视,甩得冠冕上琳琅作响。

“把那东西扯下来。”太后叹了口气,对着贺佩瑜抬抬下巴,命令。

贺佩瑜也愣愣,白银狮子王确实是圣兽,但圣兽也是兽,这么大的玩意刚刚吃完人,这时候谁肯替它清理牙缝?更何况狮子嘴里是奴隶的卑污血肉,这也不是他可以触碰的。

他看了看齐相,齐相看了看齐家福。

齐家福按膝站起来,手背在衣角用力擦擦,全力深深呼吸。

这活儿理所当然是他的,刚刚风影骑被狼牙七纵抢了风头,齐相正需要一个机会扳回一局来。

可他的手在抖,不受控制地抖,像所有奴隶一样,他对白银狮子王有天生的畏惧。

“阿福——”齐清铮刚说了两个字,齐清燃又一次按住他的手,把那个“哥”字按了回去。

齐家福余光瞥过去,齐清铮脸色发红,拳头紧握,齐清燃脸色苍白,手按在弟弟拳头上,镯子微微地颤。

她似乎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她抬手,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手帕,递过去:“家福,替我把指环带给少将军。”

齐家福一惊,贺佩瑜那枚指环送得多少有些冒失,齐清燃还得更加无礼,这不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PAGE10-->“还愣着干什么?”齐清燃似乎有些微不耐:“我让你,替我把指环带给少将军。”

那个“你”字,咬得清楚决断。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嘴角有熟悉的倔强,手笔直地伸着。

齐家福懵懂间接过帕子在手,暖暖的,还有余温。

齐清燃难以察觉地点了点眼睛,似乎在说:是的。

齐家福默默一跺脚,接过帕子,包了玉壶手里的指环,径直向白银狮子王碎步小跑过去。他跪下:“相爷”

“家福,伺候陛下登基。”齐相示意,云淡风轻。

“是。”他走了过去。

他不再发抖了,如果人死有灵,那么少奶奶和李蒙应该都在看着他。他们的血肉缠在一起,头发也绞在一起,那个时刻,他们应该并不害怕。

他们的烙印应该不在了,而我的烙印也终将消失。

齐家福伸出手,探进狮子的齿缝里,他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张巨口,狮子没有动,他把那几缕头发扯出来了,慢而温柔,像是从梳子上扯去情人的青丝。

然后他俯身,跪下,挺直腰背:“陛下。”

小皇帝一脚踩在背上,伤口再度迸裂,背后留下一个模糊的血的脚印。

万众欢呼。

狮奴引着白银狮子王,一路向着山巅祭坛而去。

今夜,祭坛上的圣火将被点燃,从此不灭。长相城将迎来它的君王,天神和祖先将庇佑这个懵懂无知的少年,他随口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神谕与圣旨。

因为他的身体里流淌着相国大陆上最高贵的血液,他是白银狮子王的唯一驾驭者,他是神之子,王中之王。

人潮随着白银狮子王而动,似乎波涛听从大海的号令。无数的腿和脚从身边经过,步履匆匆,像追逐一场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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