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哥,我已经很怒了,我天天骂骂咧咧的好吗,可这玩意儿和你说的一点都不一样。什么雷鸣一样的声音,这跟狗叫似的,‘汪!’‘汪——汪!’”
——“呃……不忍直视啊阿喜,你,喂,你别管声音了,刀有刀气,你气势不对。”
——“站着别走,站着,我不服这个气,你给我说明白,怎么又不对啦?”
——“心诀和招式我都告诉你了。嗯,阿喜,是这样的,这一招也不全是怒,不是在发泄,它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相传,开创这一招的大师目睹了一个苦命的女人……你先从源头体会一下……”
——“呸!我够苦命的了,还女人!”
——“听我说嘛,你是个苦命的女人,很苦很苦,苦了一辈子,特别冤枉,特别怒火中烧,恨不得,就是那种,全世界一起灭了……总之你体会一下那种感觉,然后这个时候呢,你怀了个孩子,你怀啊,怀啊,终于有一天,守得云开见月明,孩子要生了,这时候呢,你知道你难产要死了,你又愤怒,又高兴……你拔刀的时候是带着毁掉这个世界的怒气的,但是落下之后呢,又满怀希望……”
——“说的那么玄,你真学会了?”
——“我哪儿知道,可能吧,我还没机会用。”
——“行了行了行了,我不练了还不成?天下又不是只有这一种刀法。
——本来就是嘛。”
——“对了,这个玩意有破解的办法没有?”
——“说有也有,不过等你什么时候开窍了再说,我忙去了。”
——“喂!又说一半就跑!”
齐家福也举起刀,跃了起来,没有旋转,没有借力,和家喜一模一样的招式。
家喜,这一次我告诉你答案——开天辟地的破法,只有开天辟地。
刀之诚,在于生死。
刀手之间,有最高的尊敬。
双刀齐齐劈下。
刀锋过风,有如鬼泣,继而如雷鸣。
刀刃和刀刃几乎沿着一条直线撞在一起,接着错开,二人身形在下落,双刀交汇处也在下滑,带着一溜火星,内蓄的巨力在这下落过程中急速抵消——不过一尺长的锋刃,只是一个照面,一个人眼里有泪,一个人嘴角含笑。
齐家福的刀刃接触到家喜的刀锷时,他已经借着一挫一压的力道翻起,他手里本来就是长刀,微微倾下就压在家喜左肩上,接着借着家喜的肩膀凌空倒翻过去——他的力道内敛,家喜衣衫未破,肩骨却“喀喇”一声断了。
齐家福左手扭过家喜左手,右手已从他臂弯穿过后背,反刀压在他颈上,微微抖。
“相爷……”齐家福走过去,压着家喜跪下:“幸、幸不……辱命。”
贺佩瑜走过来:“统领这是怎么了?过一次招累成这样?”
家喜抬头:“因为他知道我是谁了。”
“这倒新鲜,可是相爷,咱们还不知道。”贺佩瑜索性存心看戏。
齐相叹口气,伸手,揭开了面罩。
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一张圆滚滚的喜气洋洋的脸。
齐相怔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答案:“家喜……你?”但他立刻懂了这个答案。
“福禄寿喜中的那个家喜?”贺佩瑜觉得越来越有意思:“既然这个人是冲我们贺家来的,小侄斗胆,请相爷把他交给我们审问。”
“你们什么都不必问了,闪电复活的日子快到了,那时候一切都有答案——齐家福,你放开我,我不想和你一样跪着死。”家喜把“放开我”三个字咬得很重,齐家福手一抖,只觉得刀柄上全是冷汗。
他的手稍微松了松,家喜猛地转过脖颈,左颈的血脉擦在刃口上,嘴唇轻轻比了比,好像是,自由。
“家喜,我真是有眼无珠,看错了你,你居然是这种人。”齐家福一字一顿,字字发自肺腑。他摇摇头,转身伏倒:“相爷,少将军,属下该死。”
“你确实该死。”齐相把目光从家喜身上移开:“少将军,此人同党我必定严查,数日内会给你个交代。今夜为时已晚,贺将军还有伤在身,少将军也应该早早休息……”
贺佩瑜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结局,不愿齐相轻描淡写带过此节。
“明日南营军务还有诸多大事。贺将军伤势不轻,南营不可一日无主将,贺家也不可一日无主事人,少将军责高劳重啊。”齐相把话说完,在贺佩瑜肩上拍了拍。
“相爷见教的是。”贺佩瑜点头,“那么今夜议定之事……”
“既然议定,就没有反复的道理。”
“小侄忧及家父,心急如焚,这便要回去伺候汤药饮食。”贺佩瑜躬身,自然而然地改了口,“齐伯父日理万机,还要保重身体。”
“得婿如此,齐某老怀大慰。”齐相也改了口,“佩瑜啊,今后齐贺合同为一家,你与我说话,不必见外。”
“恭送伯父。”贺佩瑜微笑着,再度躬下身子。
齐相翩翩而去,状如神仙,直到回了书房,才猛呕出口血来。
“相爷!”齐家福一惊便要上去搀扶。
齐相回头:“关门。”伸足踏在血迹上。
齐家福大惊,他不敢提中毒二字,只颤抖:“相爷……是,是饮食有什么不干净?”
“怎么,我连关门都支使不动你了?”齐相神色渐渐由悲转怒,一掌砸在桌面上:“好,你告诉我,家喜!家喜是怎么回事!”
齐家福跪倒,无话可说。
齐相惊怒——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动怒——他来回踱了几步,戟指点着齐家福的鼻尖:“你的意思?”
齐家福叩头到地。
齐相回袖,横扫桌面:“既然如此,你我还有何话可说!你跟我回来,是要血洗齐府不成!”
齐家福咬牙:“听凭处置,死而无怨。”
齐相缓缓跌坐在椅上,阖目良久,转头不看齐家福:“把我给你的留下,你走吧。”
齐家福抬头:“相爷?”
齐相“哼”一声:“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
齐家福点点头,“多谢相爷”。他端端正正跪好,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头,扶膝,站起,将风影骑的令牌,相府的钥匙,谛执刀……一一摆在桌上。小步退出书房,轻轻为齐相带上了门。
齐清燃咬着嘴唇站在一边,泪满眼。
齐家福想说点什么,但一出口险些就是哽咽,他夺路而逃,到了拐角处,喉咙一甜,一口血涌进嘴里,他咬牙一口咽下,跺脚,继续向前。
他一路几乎在狂奔,面色不善地走进厨房提了两坛木兰春。一头冲进家喜的房间,关门,扑倒在他的**,一拳砸开酒坛就向嘴里灌,灌得几乎呛死过去,又砸开一坛,对天举了举,接着狂饮,二十斤烈酒转眼就没了,他把脸埋进酒坛,生平第一次哭得声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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