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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闪电复活(2 / 2)

现在,城墙上的士兵已经可以看清楚敌人的脸了,那是个爬得最快的、眼看就要攀上城头的家伙。他四十岁上下,是老年军中的最年轻者,头发卷曲地披到肩部,脸上的皱纹像干旱后的黄土地一样深而分明,他的手臂可能有过刀伤或者捆绑的伤痕,让整条肌肉都显得扭曲。他的眼睛和神情宁静,是那种生命走到了尽头的、特有的宁静。

四五柄长矛一起往下刺,其中两柄刺在藤甲上然后滑开了,只有一柄长矛刺到了他的背部,他的手松了松,身体顺着鱼叉向下滑了两尺,避开了致命的攻击,然后一抖鱼叉,再度向上跃起——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在完全垂直的情况下跳得这么高,他的头部越过了城墙,手里鱼叉的倒钩狠狠砍进了一个士兵的肩膀,长矛、长刀和短斧……所有的兵器都在向他的头颅砍过去,一团血肉飞舞,他的头颅被横着削去一小半、接着被竖劈开,只剩下大半个下巴连着耳朵,歪歪地挂在脖颈上,随着尸体向下坠去。

只有他的手还紧紧抓着鱼钩,鱼钩另一头的士兵痛得嘶声大叫,他的左半边肩胛骨快要被硬撕开了,血从新鲜撕裂的肉里向外涌,他半个身体探出城外,手挥舞着想要抓住点什么,接着一个倒栽葱摔了下去。

那是楚河谷人的第一个战利品,他们大约付出了三千具尸体的代价,才换得了对方的一个。

但他们的“路”已经铺好了。

“七、九、十四、十六营出城。”贺佩瑜命令,“百丈弩上火油。”

“少将军?”身边有人不解,贺佩瑜点出来的四个营,是南营刚刚整编出来的冗兵,按照计划,将在这一轮围城后退役。

这个时候让他们出城,不啻于把活人赶进野兽堆里。

“他们是军人,吃了国家这么多年的俸禄,也该为国家流一次血。”贺佩瑜挥了挥手,三指伸、二指屈,“如果他们的勇气还比不上奴隶,那么,就不配活着。”

青铜号角再度响起,三长两短,那是不留战俘的号令。

百丈弩拖曳着蓝色的火光,在暴风雨里笔直地射了出去,鲜黄的火苗和纯蓝色的油晕彼此辉映,圈出了大约一里宽、五十丈长的屠杀区域。

城门打开半扇,吊桥放下,身着粗布衣、举着轻矛和长刀的士兵涌了出去。这样的一场短兵相接让楚河谷人莫名兴奋。他们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要用敌人的尸体作为自己通向死亡的护身符。

那是一场谈不上战争的厮打,老年军们的仇恨是化进了骨头里的,他们的进攻野蛮、原始、没有丝毫技巧可言,他们每个人都像是一匹关了许久的饿狼,想要吞噬和撕扯掉一切生命。有血有肉的敌人显然比冰冷的城墙更有**力,更何况敌人并没有之前的那么强。

一名士兵已经把轻矛刺进了一个奴隶的胃里——轻矛是仅仅用于投掷的,所以矛头锻造得尤其细弱,一旦掷出就弯曲拧折,即时敌人再拾起来也毫无作用——那柄轻矛成功地刺穿了奴隶的胃部,却没能从他身体里穿出来,以至于弯成一轮弓形,撕开了他的肚皮。士兵理所当然地以为战斗结束了,就要回头寻找下一个对象,但并非如此,那名奴隶从背后咬住了他的后颈,一只手挖进他的嘴里,抓着他的下巴,一只手抠进他的眼睛里,硬是把一只眼珠子挤了出来。士兵挣扎着,他抓着留在奴隶身体之外的矛柄,竭尽全力向后杵着——那枝矛在奴隶的身体里转着,搅着,扭动着,就是没法立刻杀死他,也没法拔出来,兴许是弯曲的矛尖挂在了脊椎骨上。

他们的力气双双耗尽,跌进护城河里,河水在流着,奴隶的肠子和士兵的眼珠被水流带着,向上漂浮,又都粘连着不肯离开身体。

士兵尽力上浮,他只要一口空气,就能把身后这个空了一半的身体解决掉。

饱含泥浆的河水浮力很好,士兵的鼻尖已经露出水面了。他像只鲸鱼一样吐着水,要吸进第一口气。

就在他仰头的同时,“喀喇”一声,他的颈椎骨被硬生生地咬断了。

混战,疯狂的混战。

仇恨在传染,仇恨在燃烧,仇恨在蔓延,四面八方的楚河谷人渐渐汇拢到一处。雨很大,天也很黑,他们只知道会动的就是敌人,不会动的就是尸体。他们捡起长刀——长刀上还连着一只断手——砍进另一个的身体,自己也被无数柄长矛刺穿在地。

他们在泥泞里打着滚,在护城河里打着滚,他们用手、用脚、用头、用牙,用每一个部位攻击敌人。

他们的敌人还不能很好地应对这样的场面——就在一顿饭前,这些老兵的最大愿望还是混足年头,带着最后一笔钱回家过日子,他们渴望的是温暖的热被窝,而不是冷雨夜中的坟墓。

贺佩瑜在城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甚至支起双臂拖着腮:“没有纪律的队伍,我敢打赌,李劼给他们的命令就只是爬上城而已。”

没人敢和他打赌,在战场上,贺佩瑜说得永远是对的。如果这支老年军完美地执行了李劼的命令,那么等到青年军兵临城下的时候,防御会麻烦得多,但是楚河谷人是做不到的,他们之所以能够千里跋涉、眼睛都不眨一下地送死,就是因为仇恨,这个时候,把敌人送到他们刀口下,就好像是把糖扔进蚂蚁堆里,轻而易举地就可以破坏其原本的计划。

“投石机,火油瓮。”贺佩瑜发出第二道命令。

火油是暴雨中唯一可以燃烧的东西。士兵们点燃了火油瓮外粗长的油浸棉芯,投石机把它们丢进人群里。一团团巨大的火球拖着火焰,昂首的巨龙一样咆哮着冲向土地,冲向人群密集的核心,几百丛蓝色的油火在泥泞上、波浪上,跳跃着,蔓延着,带着烤肉的臭气和油腥气,焚烧着成千上万的尸体。

暗黑色的战场一下子明亮起来了,千百丛淡蓝色的火焰在暗夜里飞舞着,到处都是挣扎翻滚的身体,惨叫声压过了暴雨和风的声音。城头上的投掷手借着着光,掷出重矛和抛石,清剿战场上任何站立的身体。“砰”,“砰”,“砰”,每一声闷响后都是血肉之躯的破碎,“砰”,“砰”,“砰”,身体渐渐不再挣扎,血液在黄黑相间的泥浆里流成暗红的溪流,彼此纠结的尸体漂浮在护城河上,向东流去。

更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了优美而凄凉的风笛声,风笛是楚河谷人的号角,他们在指引同伴的灵魂去见传说中的河神,并且集结第二波的攻击。

风笛声从东南方向传来,距离在二里到二里半之间,通常情况下,号令传出的位置,就是首领所在的位置。

贺佩瑜所有的行动都是为了这一声风笛。

“高战,听到了?”

“听到了。”

“没问题?”

“没问题。”

“叫你的兄弟准备好,我给你开道。”

“他们早就准备好了。”

火光黯淡下去,黑夜再度到来。

新一波的奴隶沿着同伴们尸体指向的道路,第二次向城头发起冲锋。比起第一次来,他们的路途顺畅了不少,地面上有数不清的尸体垫脚,城墙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白泥和鱼钩。这一波人更年轻,他们推进和行动的速度也更快,登城的奴隶极尽可能地贴紧墙面,像一张张人皮,他们开始显示出楚河谷血脉相传的敏捷和轻灵,鱼叉尽头的倒钩变成了他们延长的手臂,甚至可以在垂直的城墙上左右跳跃,躲避箭镞和投石,或者为后来者让出路来。

雨更大,整座长相城的雨水通过水门向外喷涌,护城河的河水已经泛滥,目光所及,全是浩浩汤汤,山洪向南,暴风向北,它们在每一个坡道上肆虐碰撞,掀起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陡峭的波浪,水泡和漩涡,土地被洪水来回涤**着,变得越来越黏稠,护城河边的淤泥已经可以没到大腿甚至是腰,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卷进河水里。

今夜,如诸神初创世界的年代。

护城河中段的那段土地已经是攻城的不二选择,也是防守的重中之重。

“哗——”一声响,十道带着火油的粗铁链从城头翻滚着砸降下去,每一道火龙都顺便掀翻十几个奴隶。火油烧得快,灭得也快,铁链稍微降温,十列手持长矛、全甲全胄的战士,顺着铁链从城头滑落下去,他们的动作整齐而粗野,一百柄长矛分左右,齐齐刺进最近的奴隶的胸膛。

城头上牛皮大鼓一起发出“嘭”的一声闷响,一百柄长矛同时撕扯着血肉离开奴隶们的尸体,一百具尸体同时从城头坠落,激起一地的泥水。

百人队零伤亡。轻巧的鱼叉不足以刺破他们的甲胄,而并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奴隶们也很难在猝不及防的短兵相接里迅速找到盔甲之间的缝隙。

“嘭!”城头又是一记重鼓。沿着铁链,一排嵌铜牛皮大盾齐齐滑下,发出“轰隆隆”的战车一样的声响。

“庄!”盾牌精准的、像是卡进战士们的手里。

油火的残焰还在飞舞乱窜。最下端的十名战士已经落地,他们踩在湿软的土地上,泥泞一直吞没到小腿,附近的奴隶们一声招呼,一拥而上,想要趁着他们立足未稳,把他们一起刺死。

但是十个人的盾牌立即连成一条线,鼓点“咚咚”,十个人最中间的两人向前迈了三步,把那条直线折成犄角,另外十个人也落地,站到他们身后,手里的长矛架在盾牌的间隙。城头的鼓点变得快而沉重,每十个人落地,三角阵形就会扩大一圈,这是狼牙七纵的战士,他们的脚步比平时慢,但和平时一样精准,他们每向前迈一步,长矛就一起刺出,然后收回,带着尸体倒下,活着的奴隶被挤得不断后退。

完美的列队——城墙上百人方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三角,最后一声鼓点传出的时候,百人队已经集结完毕,他们站在护城河唯一的缺口上,列出他们熟悉的阵列,长矛敲击着盾牌,依旧是不可一世的三长两短。

“呜——”号角又是一声长鸣。

高战带着他的纵队,沿着铁链滑落,他们换上了轻而防水的蟒皮甲,手握圆盾和长刀,落在百人队为他们开辟的空地里。

“咚!”鼓点又一次响起,高战冲到百人队的犄角那里时,犄角打开了,这支纵队得以步履整齐,一路飞快地冲向茫茫黑暗、风笛声召唤的所在。

“咚!”最后一个人离开时,百人队再度合拢,沿着同样的道路返回,城头上的士兵们转动绞盘,将他们十人一组、十人一组地拉了上去,最后二十人一起回到城头,铁链收回,他们长矛敲着盾牌,低头,向贺佩瑜复命。

零伤亡,这是狼牙七纵最可怕的地方。

淬炼出一支纯而又纯的队伍,是所有将领的梦想。能将百人队指挥如一,已经是难能可贵,能将千人纵队指挥如一,就可以得到“名将”的称谓,而七千指挥如一的精锐,确实可以傲世独立,纵横捭阖。

贺佩瑜有他的骄傲,这份骄傲鲜明到嚣张的地步——他要让整个大陆都知道,无论什么样的天气,什么样的对手面前,狼牙七纵都是可以进攻的,而且可以胜利。

战斗没有停息,三长两短的军号也始终如一——

不留战俘!不留战俘!不留战俘!

这是贺佩瑜给奴隶们的宣判,也是给西营的挑衅。

沉默的西营终于有了回应,一声苍凉悠远的牛角号从西方传来,号声低而凛冽,像是贴地而行。

杨鼎图终于也要开始动作了,再作壁上观,这场战斗会成为他一生军功的最大污点,青铜长号与牛角短号的声音渐渐汇合、共鸣、响彻城关,眼看着,一场战争就要变成一场狩猎,今夜冒犯长相城威严的奴隶们恐怕无人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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