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零零读书网>武侠>相国> 第三十六章 阿萨的命令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第三十六章 阿萨的命令(1 / 2)

齐家福坐在雨水里,凌子冲的尸体边,看着天亮起来。

他很累,累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失去了一个伴侣,就像是失去了生命的一部分。

“阿萨要见你。”一个青年走到他身边说,“请跟我来。”

“好。”他撑着地,爬起来,摇摇晃晃的。

“你受伤了?”青年关心地问。

“没有,稍等。”

他从凌子冲半蜷的手里抽出匕首,腰间解下索刀,摸出平安火的小圆筒……他拿走了一切可以证明凌子冲身份的东西,现在躺在泥水里的就只是一具尸体了,小胡子耷拉在嘴角,似乎闷闷不乐,又似乎随时随地要嘲笑起来。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齐家福看着凌子冲,这张脸真是陌生,凌子冲笑的时候总是油腔滑调,生气的时候也总跳着脚,他讨厌每一道有闩的门,但自己心里的门总是上着闩。他拍着齐家福的肩膀说,“这说明咱们哥儿俩近乎了。”那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是不是希望有人一脚踢开你心里的那道门闩,胆小鬼?

凌子冲沉默着,他沉默起来的样子可真奇怪,他的嘴紧紧闭着,变成了一个严肃、安静还有点真诚的人。他好像在说——你喋喋不休地猜我的谜底,猜中的时候,你也将沉默。

我走了,有机会再重新认识你,或许就是今天,或许很久以后,我会活完这辈子,把我看到的都告诉你。

齐家福转过身,再也没有回头。

雨停了,空气清新,醉人心脾。如果没有战争,这应该是个很美好的早晨。

楚河谷人没有营地,他们聚在一起的地方就是营地。

黑色的淤泥和黄色的沼泽交融在一起,微风在淤泥光滑的表面上吹着大圈的涟漪,翻起来的土块上有孤单的枯黄草茎,在风里瑟瑟抖着,一阵阵薄雾吹过来,雾里有水滴。

薄雾中到处都是女人,她们在尸体之中跋涉,捡拾散落的武器,偶尔发现一点可以吃的东西,就塞到腰间的小竹篓里。女人们在劳作,她们在清亮一点的雨水里洗涮火油瓮,从湿透了的木桩中间剥出干的木芯和半潮的苔藓,像以往的每一个日出和日落一样,现在她们的丈夫和孩子要吃早饭了,她们得想尽办法弄出一点来。

男人们坐着不动,即使最年轻的也不会上前帮忙,他们用石块修理弯了的鱼叉和卷了刃的长刀,神情自然地咀嚼一两口女人们搜罗来的供奉。

“喔欧——”一阵鼓掌声和欢呼声,不远处的前方有炊烟升起,火苗小而珍贵,一圈人举着拧干的布遮挡空中可能的雨水,一个人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往火堆里送干木芯,吹火的动作像在吹情人手上的伤口。

“阿萨。”青年的左手平托,右手合在左手上,点了点头,“你要找的那个人来了。”

“好极了。行啦!不会再灭了!”吹火的那个人爬起来,把手里半截烧焦的小木棍投进火堆里,转身,向齐家福伸出满是泥和灰的手,“我是李劼。”

那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站起来比别人高了半个头。他的眼睛年轻又活泼,身体结实又强壮,像一块裹着牛皮的马蹄铁,他不像从战场的泥淖里爬起来,倒像是刚从捕鱼的河滩上爬起来似的。

“齐家福。”齐家福同他握了握手,那是个热情又有力的握手。

“本名?”

“没有本名,我是个家奴。”

“说起来我也曾经是。”李劼提起莲朵带来的皮袋,把里面的食物分了一半倒进火上的一口油瓮里。

他好像闲不下来,手上总是在忙碌着。他**上身和腿,腰上只系了块满是泥浆的兜裆布,从左肩到肚脐有一道半寸深的伤痕,撕掉了整个左**。

“我听说过你很久了。”齐家福说。

“我也听说过你。”李劼搂着他的肩膀拍了拍,“你杀了高战,真是个好样的。”

唔,齐家福发觉楚河谷人和长相城人的第一处不同了。楚河谷人很喜欢身体上的接触,女人和女人会头碰头,胳膊碰胳膊,男人和男人也会拍拍打打地表示友好。而在长相城里,人和人之间表示友善的方式是站在一步之外,让对方看得清自己的每一个举动。

入乡随俗,齐家福也在李劼肩膀上拍了拍。

“来吧,先喝口汤,暖和暖和身体。”李劼拉着齐家福凑到火油瓮前,有人递给他一柄竹勺,他从锅里舀出一勺汤,准确说来是一勺热水,递给齐家福。

火堆很小,水也还没开,食物浸泡在雨水里,样子不算好看。齐家福喝了一口“热水”——有奶,有油,有盐,有肉的味道,雨水澄清过,不过还有重重的泥腥气和火油味,这是今天的早餐。

李劼也喝了一勺,围着锅的人都喝了一勺,看他们的神态,应该是处在半饥饿状态很久了。

“打起精神来!再打一仗!再打一仗我们的任务就结束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李劼拍着齐家福的肩膀,大声说,“河神会保佑我们!河神给我送了这个小伙子来,他杀了高战!河神给我们送了一袋食物,我们的风笛手正缺这个!河神还会给我们送来更多!”

围着火堆的人高兴地喊了一嗓子。

齐家福默默扮演了“河神的礼物”这一角色。

“来,小伙子,搭把手,去见我们的风笛手!”喝到铁锅快要见底,汤也变成真正的汤的时候,李劼拎起火油瓮的一边,把另一边留给齐家福。

他们拎起铁锅,往另一边走。

“你真的相信河神吗?”齐家福走着走着,脱口而出。

“你!在楚河谷人的地盘上!问我?楚河谷人的阿萨?”李劼笑而不答。

李劼走向的去处是个临时搭建的棚子,棚子很低,很矮,搭棚子的油布中间窝着很大的一汪水,似乎随时随地都会压塌这个地方。棚子里坐满了老头子,至少有五十个,他们看起来都差不多,头发苍白,满脸沟壑,枯瘦的胸膛下是一个浮肿的肚子,他们端坐在泥地里,像一只只铜铸的瘦蛤蟆,每个人都抱着一管风笛,那似乎是**。

李劼毕恭毕敬地把食物放在老人们中间:“这是这个小伙子带来的,是对你们的敬意。”

其中一个老人从锅里捞出一块泡软了的奶干,塞进嘴里,干枯的喉咙鼓起个大包,像蛇在吞食物,那口吞咽让他费了很大劲,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儿,才打了个嗝,指示:“脱掉你的衣服,那在刺我们的人的眼,小伙子。”

齐家福穿得还是南营兵丁的衣服,撕扯得很烂,但依然是长袖。他脱掉上衣,扔开,他的身体结实而强壮,肌肉在年轻光滑的皮肤下滚动着,老人们很满意,点了点头。

“他是谁?”另一个问李劼,“托尔烈,他和你年轻时一样壮。”

“他是信使。”李劼对这些老人非常尊敬,“长相城里的生意人——要和我们合作。”

“不不不。”一个老人摇起头来,他身边的老人都摇起头来,“合作?我们不和商人合作,商人都是坏东西。他们用那些亮闪闪的小玩意儿换走我们的鱼,卖给我们酒,抢走我们的年轻人,他们的眼里只有货物,货物,和货物,商人都是坏东西,托尔烈,要记住,我们不合作。”

“是的,是的,我们不合作。”李劼点着头,又指了指齐家福,“那么这个小伙子……他是否可以当作我们的伙伴留下来?”

一些老人叫着“留下来”,另一些嘟哝着“不”,他们嘈杂了片刻,声音大的那一边占据了上风,“托尔烈,你是我们的阿萨,你要他留下来,他就留下来。”

“是的。”李劼合了合左右掌,带着齐家福离开。

“别奇怪,如果他们不同意,你就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在楚河谷,阿萨负责说是,风笛手负责说不。”说不的人老了,就喜欢什么都说不。可是没有办法,我们有年轻的战士,没有年轻的好风笛手,年轻人都更愿意拿起刀来。李劼精力充沛,在齐家福看来,他的精力过于充沛了,他在每一堆人群前停下来,拍拍他们的脊背,说几句鼓励的话,然后和他们一起大笑,笑声响彻云霄。

这可能是唯一驱散恐惧的方法,齐家福这样想着。他尽可能地少开口,多听,多看,以便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他们停在一道壕沟前,壕沟又长又深,在沟底劳作的男男女女只能看见头顶,沟边还有一道花岗岩,挡住了从高处流过来的雨水和泥水。工事不算短,支架和铺垫都是现成的,很显然不是一个晚上能做出来的,尤其是昨天那样的夜晚,齐家福低头看了看——非常出色的战壕,沟底的男男女女正在埋进尖石、断矛、刀尖和箭镞……他们在制作一道陷阱。

“这是从哪儿来的?”

“你是长相城人,你应该知道。”

“司空之龙?”齐家福立刻明白。国战十年间,司空之龙曾经在长相城外扎驻连营,修建了一流的防御工事,它们实在太多了,拆都拆不完,所以重建长相城的时候,有一部分就直接用土掩盖起来,上面铺了草坪作为修饰。而昨天的山洪和雨水直接削薄了一层土壤,让它们露了出来,挖掉淤泥就可以使用。

“那真是个天才。”李劼称赞着。司空之龙的工事只留下了不到十分之一,看起来依然壮观,“工”字形防守石壕簇拥着“回”字形营盘,岩石与岩石之间有细细的排水沟,石壕外层还有一道米浆和胶泥混合的副墙,沟底用作支架的木头结结实实,一大半还没有腐朽。和这些工事比起来,城门外的护城河简直就是田沟。

“即使是那个天才也没有打下来长相城。”齐家福提醒。这陷阱或许有用,但离取胜差得太远。

“谁说我们要打下来长相城了?”李劼哈哈大笑,他拍了拍身边的土地,“坐下来,我们还有时间聊一聊。喂,你,去把我的风笛拿来。”

他面前的一道深沟里,一个小伙子泥猴似的蹿上来,向他们身后跑。

齐家福坐下来了,如果连李劼都不着急的话,他当然也不着急。回去的路和来的路一样艰辛又麻烦,至少,他得带点什么回去。

“如果你乐意和我聊聊,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齐家福提出了最早困惑他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来?木兰州发生了什么?”

“这是少一事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

“都是。我们在城里都很想知道这个——不知道的话,我们就不知道怎么合作。”

“你对我们和狼牙七纵知道多少?”

“大多数人知道的我都知道,比如,你们曾经占领了大半个木兰州,又被狼牙七纵夺了回去。”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