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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阿萨的命令(2 / 2)

“喔,不是这样,至少不全是这样。”

“那是什么样?”

“小伙子,你有点咄咄逼人。”

“对不起,我很尊敬你。你知道我是信使——”齐家福看了看天,“你也知道时间不多了,天晴了,他们很快就会出来。”

“是啊,时间不多了……”李劼也看了看天,他想了一会儿,直接回答齐家福的问题——

“他们都说,我们是被狼牙七纵打败的,其实不是。十五年前,我们刚刚举旗子的时候,那时候打得很顺,整个木兰州都快是我们的了。那时候我们人很多,有楚河谷人,有南方诸州的奴隶,还有木兰州本地人。如果贺家人要和我们硬拼,他们是赢不了的。”

“他们用了什么办法?”

“瘟疫。”李劼睁着眼睛,“那是我犯的错误。他们让一小群人生了病,然后叫那群人向我们求援,我拒绝了,那群人就离开,在附近的村子里住了下来,慢慢的,整个村子的人都病了,大概有一千人吧。我们住的很近,又没有药,族里的人都害怕,叫我想办法。你知道,楚河谷就是这样的,有粮食,有鱼,有好东西的时候,就先给老人和病人,再给女人和孩子,健康的男人最后享用;但有了不幸,也是一样的,先扔掉老人和病人,然后是女人——但绝不扔掉孩子。那些人病得很重,传染得又太快,我想他们是好不了啦,就决定……”

“你杀了他们?”

“没有。我只是想把他们关在那个村子里,但他们以为我们要杀掉他们,就害怕,反抗,四处逃。”

“然后呢?”

“然后真正的瘟疫就来了。那些病人带着消息传开了,贺家的人给他们药,让他们治病,而我们只想消灭他们。慢慢的,木兰州的人……不再相信我们,我们和贺家人打起来的时候,他们就站在贺家人那一边,如果他们的人死在我们手里,他们就更仇恨我们。这时候贺佩瑜带着他的狼牙七纵出现了——那时候的狼牙七纵还没有现在这么强大,但木兰州的人慢慢把它喂大了,最强壮最勇敢的年轻人都以加入狼牙七纵为荣。”

“再然后呢?”

“再然后,南方诸州的奴隶领袖和我们也争吵起来。你也知道,不是每个人的家都在楚河谷,但每个楚河谷人都想回家,他们不想为我们打仗,我们也不想为他们打仗,之后……半袖盟就变得名存实亡。当有一天早晨,我发觉他们都回去了的时候,我知道我们失败了。”

“你没有做什么?”

“我改变不了什么,我的族人仇恨太深,而我只能和他们站在一起。”李劼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们商量,我们商量了很久很久,既然我们的族人要报仇,那就去报仇好了。但我们的孩子——他们生下来的时候手臂上没有烙印,我们得让他们离开。”

“离开?去哪儿?”齐家福这才发觉,战场上是没有孩子的,没有歪歪斜斜满地跑的小孩子,也没有半大的少年少女。

“喔,那是个秘密。”李劼转过头对他笑,“小伙子,听了我们的秘密,就是我们的人,你要听吗?”

齐家福尴尬了。

李劼被他逗得大笑:“你很年轻,也很谨慎,这很好。小伙子,很高兴认识你,将来有机会的话,去楚河谷看看,到那个你就明白了,那儿值得我们死一千次。”

泥猴一样的青年把李劼的风笛拿来了,他用力点点头,赞同阿萨的说法,然后重新投入工作里去。

齐家福要开口,李劼摆摆手:“五年前,贺佩瑜带着狼牙七纵离开木兰州,我们都以为机会来了。我有过很长远的计划,我想带着族人在深山里住一段时间,等我们缓过一口气来,就带着年轻人,往南走,翻过雪山,找一个新家。但是贺佩瑜走的时候,他把木兰州卖了,你明白吗?卖了。他把每一块土地、山川、河流……都拆开卖了,他卖了他的地,也切断了我们的路。他每卖出一块地,我们就要往一起凑一点,不然就会面对新的敌人,我们的粮食越来越少,可以藏身的地方也越来越少,而且木兰州的路是断的,向南、向西、向东的路都是断的,他只给我们留了一条路,就是今天这条路。他从离开木兰州的那一天就知道我们要打过来,我们来的只是比他想的更早了一点——他把土地烧焦了,我不是说真的烧焦了,但实际上也不会差太多,那么土地上的所有动物都要跑出来。”

齐清燃的推断是对的!

齐家福坐直了身子问:“那么其他人呢?木兰州的其他人呢?”

“多数人跟着土地走,地卖到哪儿,他们就在谁羽翼下活着。一部分人逃过江,另一部分人跟着贺家,还有一部分人选择当了奴隶。”李劼伸开双手,有些无奈,“你以为木兰州还有百万人口吗?早就没有了。那儿比长相城更像一个废墟,那儿的人谁都恨,谁都不信,他们恨贺家人,也恨我们,恨北相国人、东相国人、也恨长相城人,他们认为我们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他们驱逐我们。我们要么和他们战斗,要么就来这儿,和贺佩瑜战斗。不管怎么说,我们选择了战斗,就要战斗着死去,楚河谷人不是奴隶,我希望我们的孩子以我们为荣。”

“现在你可以离开了,小伙子,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把你看到的一切告诉地丁会当家的。并且转告我的话——我们一直希望能和你们合作,我们希望得到粮食,武器,还有一切。如果我们能打下这座城,我们只要求楚河谷,把我们的家还给我们,长相城是你们的,我们不要。当然,这是梦话,其实我们真正希望的是——我们之间的盟约最好还能继续,十年,或者十五年,我们的孩子长大成人之后会来找你们,不过,他们是手臂上没有烙印的自由人。”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一切?”

“是的。”

“那么,你告诉我,你们家老三来长相城是干什么,他没有带来任何消息,却——”

“不,他带去了。”李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严肃甚至有些残酷,“他带去了瘟疫,就像是贺家人带给我们的一样。小伙子,真正的消息不是用书信传递的,你到这里来,已经告诉了我最重要的信息——长相城里已经开始恐慌了,不是吗?”

齐家福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带给我们什么,我们就还给他们什么。”李劼说,“这就是复仇,河神的诅咒。”

是啊,这就是复仇。这些消息已经足够做出判断了,齐家福拿出那个平安火的小圆筒,当着李劼的面,拧开红色的那头,扔上天去。

一道赤红冲天而起,在淡淡的雾里变成一片绯红。

“很美。”李劼问,“那是什么?”

“我的判断,地丁会不会和你们合作。”齐家福回答,“我想这个判断不用再和当家的商量,我自己就可以做。”

“我理解。”李劼伸出手,告别的意思。

齐家福摇摇头,没有伸手:“但我自己还有其他的问题。”

“哦?”

“我昨晚听过你们的风笛,但我不明白,用风笛怎么发布命令呢?军号是有明确的意思的,进攻,后退,突进,包围。可是风笛——”

李劼有些困惑:“小伙子?听了我们的秘密,就是我们的人。”

齐家福笑笑:“我可能做不了你们的人,但我想杀了贺佩瑜,这个理由不知道够不够。”

李劼看着他的眼睛:“私仇?”

齐家福眼前有许多脸庞滑过,他点点头:“私仇。”

李劼握着风笛,不动。

齐家福等他。

李劼再一次伸出手:“那么好吧,托尔烈。”

齐家福握住他的手,这一回他的手更有力:“阿萨。”

“风笛有七个音,加上最特别的一个是八个音,最高的那个我们先不谈,这七个主音从高,到低,是这样的……喏,从高,到底。”李劼依次吹出了七个音,如他所言,从高到低,“最高的这个音,是爱情。最低的这个音,是回家,每个旋律都要回到这里,每首灵歌也都要回到这里,不回到这里,我们就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齐家福不懂音律,但他很认真地在听,他知道风笛是楚河谷人的灵魂。

风笛吹响了,那是一串欢快的舞曲,夹着笨拙的节拍,像一个刚刚学会跳舞的小姑娘在人群里跳着,周围的大人们在善意地嘲笑。壕沟底部的人们都跟着旋律轻轻摇摆身体,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旋律高起来,更高,迷失在高音区,跳舞的姑娘在惊慌,接着一串低沉的曲调冲进了高音里,那是小伙子在寻找,漫长的寻找,终于他放弃了。李劼的手指在高音和低音之间跳着,小伙子和姑娘互相等待,直到衰老。

他停在那个哀伤的部分,重复,再重复,高音和低音一直没有交融过,它们彼此环绕,彼此寻觅,即便是最不通音律的人也期待它们走到一起。可是没有,高音消失了,低音在徘徊着,哭泣着,一次一次地跳起来,又一次一次地落下去。

那个叫做托尔烈的小伙子失去了他的莲朵。风笛这样诉说着,有一个人把它唱了出来,然后所有人一起把它唱了出来。

就在那个低音不再挣扎的时候,高音落了下来,缥缈,空灵,清澈,它们在一起,回到了那个“家”的方向。

“这是关于爱情的。”李劼放下风笛,完全没有悲伤,似乎真的只是在讲解风笛技巧。

“她很美。”齐家福略感欣慰,他知道最终莲朵见到了她的托尔烈。

“关于战斗在这个部分。”李劼再度举起风笛,“总的说起来,我们依靠的是调子,升调是进攻,降调是后退,低音是男人,高音是女人,连续的休止是阿萨的命令。具体的指令依靠的是节拍,复杂的命令需要五十个人的乐团才能发出来,比如说——”

他吹出了一声很短的调子,里面有三个连续的、强而有力的休止:“阿萨的命令。”

不远处,老人们所在的棚子里,回应出同样的调子,他们发出巨大的声响,那三个休止像三道闪电劈在音律里。

李劼接着吹了一串很长的调子,第三阶的音缓慢过渡到第四阶,然后在第四阶不做停留,跳到第六阶,之后就变得坚定,节拍变快,催促一般。

老人们再度重复了阿萨的命令——停止休息,准备战斗,女人们走出来。

壕沟里的女人们放下工具,爬出来了。齐家福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角落,女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向空旷地走去。她们有的年轻,有的年老,有的还没有恋爱过,有的已经是祖母了,她们闭着嘴,不说话,边走边整理着自己的长发,盘进布条,裹成一团。她们互相分发武器,交换拿得动的武器,很自然地在音律中调整自己的位置。她们开始时像许多道小溪,接着就变成汪洋,她们动作开始统一,步伐也变快——她们没有停顿,没有举着胳膊、挥着拳头的咆哮,只是安安静静的,径直走向长相城的方向。

“最高的音是死亡,进攻直到死亡。吹起来是这样的——”李劼再度把风笛凑近唇边。

……你知道,楚河谷就是这样的,有粮食,有鱼,有好东西的时候,就先给老人和病人,再给女人和孩子,健康的男人最后享用;但有了不幸,也是一样的,先扔掉老人和病人,然后是女人——但绝不扔掉孩子……李劼刚才温柔又和善的声音响在耳边。

齐家福伸手想要阻止,手停在半空。

李劼再度吹出了三个休止音符,风笛手们的合奏跟着响起来了,那是威严的、铁硬的、冰冷的,阿萨的命令——

把敌人引到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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