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零零读书网>武侠>相国> 3.过河之卒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3.过河之卒(2 / 2)

陆展眉笑了,少爷脾气不改:“我高兴。”

这个理由烂到家了,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真的强敌将至,就凭他们这些乌合之众,怎么能够和训练有素的兵船抗衡?

宁胡天急得满头是汗,拽着他的手一扯——他的肌肉和血脉都在慢慢干枯,皮肤变得松弛,牙缝和指甲都在流血。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毒药,一个清俊秀朗的年轻人,就这么眼睁睁地变成一具骷髅。他还在呼吸,可是已经变得粘腻,滞涩,而且缓慢,他慢慢转过头颈,看着凌子冲——空洞洞的眼神像旧宅子一样令人生畏。

他抬起手,轻点自己的心脏,“子冲,帮个忙。”

凌子冲长吁一口气,看向宁胡天,像个咨询。他放弃了,这不是他们可以对付的毒药。

宁胡天点点头,握紧了戈柄,“你来……还是我来?”

凌子冲咬咬牙,“我来。”他从腰间解下索刀,拈起其中的一柄,笔直地提起,对准了陆展眉的胸口,挫牙,转脸,然后一刀稳稳地按了下去。

陆展眉痛得浑身一阵乱颤——刀锋刺在心脏上,但是滑开了,那颗心……好像根本就不是血肉凝聚,坚硬得像块石头。陆展眉“啊”一声惨叫出来,脱口就骂:“你是猪啊,杀人都不会?”

“这这这……这是什么怪东西?”凌子冲不敢置信,拔刀出来看看,刀尖居然有一点点卷刃。他伸手捏了捏陆展眉的喉咙,确定此处甚好,挤出一个笑脸,“展眉,你忍忍啊,这次保证一下子了账。”

“等等——”人群里,一个一直在旁观的老者夺路而出,他冲到陆展眉身边,劈手抢过凌子冲的刀刃,轻轻刺了刺陆展眉的心口,然后从上到下,把他的皮肉关节细细地拈了一遍,才带了一点兴奋说,“凌子冲,这是谁下的药?”

凌子冲据实以告:“陆丞相,陆丹青。”

“天才,真是天才,这是……这是铁石心啊。”那老者搓着手,“老朽等了二十年了,陆家真是名不虚传,居然真的能炼出这种用于心魂的金铁。你们有所不知,你们有所不知……这是用地下无情之金行于血脉,渐渐聚拢在心魄之间,渐次运转……就如同沙砾行于江水,凝聚在这沉屿周围一样。”

他一边说还一边比划,陆展眉忍不住打断他:“先生既然知道铁石心,请问何解?”

凌子冲和宁胡天也都满怀期望地看着他,等着他连分析比划之后,说出点解救的办法,老者摇头一声长叹:“外人……无解。”

他们哥儿俩很有点想揍他,无解你乐什么啊,高兴得要命。早些年江湖一家亲,一见面互相都认识,现在世道不好,也分不清谁是谁了,看这位老大爷应该是个医道圣手,凌子冲强忍着抽他的欲望:“先生,既然无解,您就闪闪吧。”

老者却郑重其事地摇头:“陆公子……”

陆展眉不听这三个字还好,一听这三个字,咬牙切齿道:“你才姓陆,你们全家都姓陆!”

“老朽全家乃是姓王的。”老者也不生气,微微含笑,郑重地向陆展眉介绍自己身份:“王翳桑。”

这个名字,足够响亮了,王翳桑是本代最著名的游方郎中,自诩“嫌贫爱富贪生怕死”:他救人一命,定会索取一样稀奇的宝物;若是看中了别人的什么宝物,也一定会倾其所有,非到手不可。他一双眼睛就离不开陆展眉心口,“七公子,你有所不知,这铁石心可是世间一味至宝——用来铸剑,可成绝世利器;用来治印,足以催动法阵;用来入药,少说也可以增寿一纪……呵呵,呵呵,老朽有个不情之请……”

“你不用再说了,我不答允。”陆展眉回答得干净利落。别说是他了,边上众人听起来也都不是个滋味——这年头大夫们都怎么了?人还没死呢,不说医者父母心,颠儿颠儿跑来抢遗体了。

“展眉贤弟,你听我道来。此物于你无用,于天下却是有大用。”老者笑容恳切,“将心比心哪,遭此横祸那是谁都不愿意的,不过大丈夫死则死矣,若是能以无用之躯,做有为之举,岂不是大善?”

“好一个于天下有大用……不管是什么阴险卑鄙的举措,沾上苍生两个字,都变成光明磊落,是么,先生?”陆展眉一拧眉,“你们挖了我这颗心去,真是要悬壶济世的?”

“自然自然。”王翳桑见多了这种人之将死,其言也不靠谱的时刻,语气里全是敷衍。

“那好,你动手吧。”陆展眉挥挥手,让凌子冲让开些。

“好极!不过等一等……等一等。”王翳桑搓着手,“万一东相人真的马上就到,这可不好,麻烦啊麻烦,这样,展眉贤弟,你先撑一撑,不要乱动,我马上过来!”

凌子冲僵直地站着不动,一个是怂人放狠话,一个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一来二去的,怎么就成交了?他决定直接问:“展眉,铁石心到底是什么?”

陆展眉沉默了片刻:“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这时候原本剑拔弩张的人群已经分成了几拨,大多数围着篝火讨论迎敌的战策,一小群围过来旁观陆展眉,怨气极重的还在挥拳叫嚷,心思灵活的围着岛查看水路风向……今天天变得特别快,风推着浓云向江心聚拢,湿漉漉的潮气挟裹着一层层寒意,浸透秋衣。数不清的江鸟翻飞上下,或许是恼恨这些占据了它们家园的陌生人,“欧欧啾啾”,长长短短,厉声如诅咒。

“展眉,你真的要……”宁胡天坐在陆展眉身边,有些不忍,又无奈,“是我们兄弟没用,本来指望小姑岛上总有人能救你一命的。妈的,早知今日,你就不该回去!说这些也没意思,哎,有什么心愿没有?我们哥儿俩看看,能不能帮你做到。”

“没有。”陆展眉答得干脆利落。

“真没有?不用我们帮你报仇?”

这话刺得陆展眉浑身一个激灵,他转过脸,盯着宁胡天的双眼:“你给我听清楚了,这不是什么逞英雄的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翳桑抱着一个大箱子自远处歪歪斜斜地跑过来。“来啦来啦。”王翳桑打开箱子,一层一层都是瓶瓶罐罐,正中是一个水囊,显然里面是些不能压不能碰的东西。

水囊里面,裹着一个蛇头,尖利的蛇牙嵌在一只蜥蜴的脖子上,蛇头已经干成枯骨,黑洞洞的眼睛里有一株血红的嫩草,盘曲着生长着,分出来的一枝嫩须,已经探进了蜥蜴的眼睛中。

虽说不认识这东西,但单看它出场的阵容已经知道不是什么好草。陆展眉虽然已经快变得和蛇兄蜥蜴兄差不多,乍一看过去,还是用力往后缩了缩:“你……干什么?”

“各位,谁有寡妇烧?”王翳桑回头叫,还不忘对陆展眉解释,“哦,就是贵国的燃夜炽天浆。”

燃夜炽天浆在东相国是一种火油,在北相国则是男儿不下马的壮行烈酒,西相国内,通常是用来勾兑的。由于它又贵又难喝,只占了一个“烈”字,极少数爱逞英雄的才随身带着。王翳桑一招呼,不多时就有人送上来一小囊,他接了酒在手,尽数倾进一个铜碗里,用刀尖把小草挑进碗,红色的小草在黑色的酒浆里膨胀成狰狞的一团。王翳桑小心翼翼捧着酒碗:“哪位借个火?”

宁胡天接过酒碗,反手持长戈向碗沿劈削一记,铜撞着铜,火星四擦溅射,在半空中引燃了酒气,淡蓝色的流焰落下,烈火冲天而起。游离的火焰下,勉强看得见那株草“吱吱”扭动了几下,然后溶化在酒浆里。

“瀚海宁家的不落之戈,果然是名不虚传!”识货的叫起好来,长戈这样笨重的兵刃砸在满满的酒碗上,酒汁一滴不漏,准头拿捏得恰到好处。

“闭眼,张嘴!”王翳桑举杯在手,“此物可为展眉贤弟助寿七日!”

陆展眉乖乖地闭上眼睛,任由王翳桑将这一杯火酒倾入口中,连问也懒得多问一声。

“好!”周围有人大声喝彩,江湖人赞的就是这份生死置之度外的豪气。

“不好——”岛边有人大叫,“他们来了——”

江雾沉霭之中,青州的兵船长帆已经隐约可见,似是江神羽仪仗破水而来。

“走,能动的都走!”杜虎行拔枪,当先冲向岸边。

“走,子冲,给展眉报仇!”宁胡天跟着杜虎行冲过去了。

凌子冲的动作一直要比宁胡天略快些,可是自从出了青城,他一天慢过一天。陆展眉说过的,判断一件事情并不困难,多问几个为什么,一个一个追问下去,问不出来的地方就是答案。凌子冲发现,他少问了一句——为什么一切都这样恰到好处?奄奄一息的陆展眉忽然就绝处逢生了,王翳桑的理由让人无懈可击。没有人怀疑,甚至大多数人已经在同情陆展眉,可是为什么王翳桑到岛上来还恰好带着能破解铁石心的药草?

他禁止自己再这样想下去,他觉得自己也变得疑神疑鬼,很不够义气。可是怀疑这个东西,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息——这样做对陆展眉有好处吗?没有,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他会被——会自然而然地离开他们兄弟,被王翳桑“接手”,以半个尸体的身份被带到江西。

他、想、干、什、么?

说到阴谋盘算,凌子冲实在不是陆家的对手,他只能拼了命地想,还有没有哪里不对?还是陆展眉,曾经谆谆告诫过他——凡是需要说谎的,都只是小孩子的把戏,而不是计谋。真正的计谋是拆不穿的,从谋定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会按照完美的链条推进。如果是陆家的计谋,干脆就不要去管他了,管也没用。

——喂,那我怎么知道什么才是“陆家的计谋”?

——唔,如果有一件对你有利的事情,陆家可以让它发生,也可以避免。但它就是发生了,那就是了。嗨,你真笨,直截了当地说,在陆家发生的一切变数,都是计谋。

是的,那么这就是了——他们抓住陆丹青的儿子,实在太过轻而易举了。陆丹青放他们出青城,也太过马虎大意了。陆家……不应该发生这种变数。凌子冲纠结成一团的脑海被一声惨叫剖开,那是陆展眉对着他的大哥狂吼,“我不去——”

是我不去,不是我不走。

一旁的陆展眉扶着墙,竟然歪歪斜斜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转头看向凌子冲,正看见凌子冲脸上一丝冷嘲。

“子冲?”

“王大夫的奇药,真神。”

“子冲!”

“跟我说实话!”

“子冲,现在我得过去,我不过去,你们的人必死无疑。”陆展眉伸出手,“扶我一把。”

凌子冲强忍着砍他一刀的愿望,扶住他的手臂,陆展眉说的没错,他还必须得过去,还非要扶他一把。凌子冲微笑着:“展眉,到这个时候,你还不肯说实话?”

“哦?我不懂你的意思。”陆展眉一叹:“你的意思是,一边听我讲家务事,一边看着他们动手打架?”

上一页 目录 +书签 下一章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