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展眉长叹:“你的师承?”
齐家福叩头:“不说。”
陆展眉生平从未动过这样爱才的心思,他想要这种人想得太久了,直截了当地问:“跟我回东相。你们家相爷能给你的,我全给你,他给不了的,我也能给你。”
齐家福头也不抬:“不成。”
“为什么?”陆展眉撩开车帘,按在齐家福肩膀上,“你只是一个奴隶,长相城里,绝没有你的用武之地。你现在年纪还小,日后锋芒越盛,越遭忌惮,难免要万劫不复,你真的没有想过?”
齐家福拂开了他的手,抱着鞭子回头:“七爷厚意,感激不尽。”
陆展眉盯着那双年轻的眼睛,口气咄咄逼人:“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一辈子毁在一个姓上,我甩不开这个姓,你找不到一个姓。齐家福,齐河鋈有什么是我给不了的?”
齐家福终于开始躲避他的目光,陆展眉这样的人物,可怕的地方就在有时候一辈子不说一句真话,有时候却一见面就推心置腹。陆展眉看见了他的烙印,随即就能直刺他的心结。齐家福犹豫了片刻,反问:“七爷只身过江,性命旦夕难保,真的就视我长相城如无物么?”
陆展眉大笑:“长相城和你,有什么关系?”
齐家福终于轻轻说了一个字:“家。”
“我明白了,”陆展眉看了看那帕子,恍然大悟,“我现在赠你信物,于你反而有所不便,齐家福,你记着,将来齐家不是你家的时候,随时过江,我在青城等你。”
齐家福扬鞭催马,不说话,但看得出略有不服气。他也鼓起勇气,“七爷也还没有回答我——您只身过江,性命旦夕难保,真的就视我长相城如无物么?”
“齐相才略,我多年前就知道了。”陆展眉伸开双臂倚在靠垫上,“可惜舟大水浅,由他不得,也由你不得。”
“七爷怎么知道?”
“看你还不明白?齐家福,你来接我,不至于单身一人,可是离开长相城,你的人连面都不敢露,生怕忤逆了廉长平——一国之相,号令不能出城,还想跟陆家过不去?”
齐家福有点怒意了,陆展眉要看的就是这个,这样的小孩子,动了怒,便知道深浅。可是齐家福虽然动怒,并不受激:“七爷说得是。”
陆展眉笑了:“哎,要不要跟我赌一把?”
“不敢。”齐家福也笑了,“真的不敢。七爷有所赐教,家福洗耳恭听。”
“小子,我赌你这一趟接不到我,三十里内,我一定会被截走。”陆展眉揉揉额头,“这是齐家永远比不上陆家的两个地方。”
齐家福回过头,他的脸色变了,忍不住眼光四下一瞥,瞧不到任何不对的地方。陆展眉太笃定了,他甚至不知道身在何处,走什么路,去哪里,但一切似乎都在掌握之中。
“嘚嘚……”“嘚嘚……”远处传来了轻轻的马蹄声,极脆,那是包了重铁的踏阵马特有的蹄声。齐家福心服口服了,他不再贪路,下车,“请七爷指教。”
“第一,陆家的命令,在木兰江之内,绝不会打任何折扣。”
齐家福点点头,这个陆展眉说过了,再说是个人就知道。
陆展眉叹息着摇摇头:“你还是不懂。”
齐家福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难懂,他只好抓紧时间继续求教:“那……第二呢?”
“第二,我要是真想见一个人,就一定会亲自去见他,这是最少产生枝节的办法。”陆展眉也下车,等着来客,拍了拍齐家福的肩膀,“你慢慢猜吧,齐相被什么拖住了呢?秋汛?江湖客?小兄弟,要学的多着呢,猜出来一样算你厉害,猜出来两样就算你出师了。”
铁马已至,一字排开,当中一人跳下来:“陆展眉陆公子?我家廉将军请公子回头一叙——陆公子还能上马不能?”
陆展眉走过去,接了缰绳在手,左脚认蹬。让出马匹那人已经看见齐家福,挥手一鞭子抽过去:“蠢材,没有眼色的东西!”
齐家福忙低头小跑过来,跪下垫脚:“七爷上马。”
“唉!”陆展眉一抖缰绳,骏马扬蹄而起,他抓着马鞍桥飞身而上,避开齐家福,长啸一声:“百万之众,不为国用,真是天助我也!齐家福,我告诉你的话,你给我记着!”
齐家福长跪,忽然忘了一切规矩一样地大喊:“七爷——陆七爷——我想到一样了——”
陆展眉拨马回头,二人遥遥一望,齐家福挺着胸膛大声说:“陆相爷到了。”
陆展眉双眼一亮。
把秋汛带给齐河鋈的最光明磊落的方式,就是陆相爷亲自过江——而陆相爷一过江,齐河鋈说什么也不能离开了。东西二国的丞相在南凉州会晤,却又不打南凉州牧廉长平的招呼,廉长平如何会不惊不怒?势必要和陆家另一个人通通声气,问问形势。
陆丹青这一过江,一石三鸟,把本来西相国纷乱的权势之争扯开了一条小缝,一明一暗,各行其是。这倒还不难,难的是陆展眉前脚到,他后脚就跟上,陆家应变之快,决断之利落,配合之默契,实在不是寻常人家可比。
齐家福俯首:“青城陆氏,名下无虚。”
“回去让你们齐相爷接招——”陆展眉大笑,声音渐渐遥远,“驾!痛快!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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