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旧嘿嘿笑了笑,“图个好听嘛,总不能对外人说我们陈家拜的是盗版复印大神。”
英子深深呼吸:“你的意思是,真的有神?”
“嗨,这个不好说啊。有没有的大家都没见过,不过这年头,人家家里都供着一尊神,就你非要说祖上什么也不是,这不是长别人威风,灭自家志气么!”陈怀旧伸手,“英子,搭把手拉我出去……别想了,你们不是也有山神吗?”
英子扶着陈怀旧爬到桌子上,等他稍微喘过口气,正色问他:“陈先生,不管怎么说,这座山,是我们的家,有太多的事情我已经越来越不明白,我知道您是聪明人,绕圈子我绕不过您,我——”
陈怀旧摆摆手:“你想知道什么?”
“好,第一件,我要知道,你是谁,你来做什么?”
陈怀旧倚着井壁,看着天,悠悠道:“我说我不远万里渡江而来,不惜身家性命也要助有穷山百姓一臂之力,你信不信?”
陈怀旧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嘲讽,英子“我”了一声,然后咬着嘴唇,半晌,猛抬头:“我信。”
这回轮到陈怀旧愕然了,他看着英子狂笑:“真的?”
“我小时候就听豹子给我讲过个故事,说我们祖辈上有好些人一起进的山,可是山里头忽然下大雪,别的人都相互生疑心,背后捅刀子,结果都死在山里头了。只有我们村的祖上活下来了,所以就传下话来,疑心生杀,做猎人的,就得你信我我信你才能活着。”英子抬起眼睛,“你真这样说,我就真这么信。”
“我留在有穷山,是因为默生的一句话。但我大老远的来瀚海,冲的是你和豹子。”陈怀旧蹲在井底的桌子上,也有开辟鸿蒙细说从头的悠闲:“这要从青城说起了,青城确实是个不一样的地方,有好几个家族,都会祖祖辈辈传下来一门异术,比如说,我们家的邻居姓陆,他们家就有盘棋,号称是算尽天下机心。久而久之的,有人就琢磨开了,为什么青城就有好几个这样的家族?为什么像我们这样的人,离开了青城,就无能为力?”
英子打断他:“你刚才明明……”
“英子,你别插话——”陈怀旧自顾自说下去,“后来东相国就出了一票神棍,主业是装神弄鬼骗人钱,顺带着研究这事儿,还真研究出来了。他们发现,整个相国大陆,有十七个地方会生长‘魂’和‘魄’,‘魂’一般情况下会出现在人身上,‘魄’呢,多半在外物上。这个说辞外人未必拿他当回事,但至少我们陈家是信的,陈家印书,非要依靠密室里的一口无常泉不可,而那泉水……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带不出青城。。”
英子明白他的意思:“有穷山,是这十七个地方之一?”
“现在看来,是这样的。而且,有穷山更特别些,魂和魄都落在人身上了。”
“是我和豹子?”
“我是这样希望的,但,毕竟只是推测而已。”
英子的眼睛亮了:“也就是说,豹子肯定没事了?他在哪里?”
陈怀旧忙摇头:“如果魂和魄互相都感觉不到,哪儿还有别人知道啊?”
英子低头想了想:“要是按照你们的说法,我和豹子总应该有点什么本事吧?陈先生,你知道我们能做什么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陈怀旧敲了敲脑门:“不过英子啊,有个故事,你姑且听听。我来之前,特地翻了许多古书,其中关于有穷山的传说是这样的。你知道,在我们相国的最南端,有一座大雪山,横亘八千里呀,是东西两国共有的南疆,也是木兰江的源头。那大山叫有熊雪山,自西向东一共九座高峰,高峰上的雪人合称九熊部落。可是现在呢,有熊山上只有八熊部落,第九个部落很久之前就失踪了。按照那本古籍的记载,其中的第九个部族越过了雪线,一路向北,想要找到一个新的家园,吸收新的山魂和山魄。他们走啊走啊,终于找到一座山,你知道,故土难离,他们就把这座山也叫有熊山,不过南北方口音总有点差错,慢慢就变成了有穷山——瀚格尔的意思,就是雪山之中的都城。”
英子在听。
“雪山上的巨人们号称是太阳的子民,他们崇拜是冰里的火种,据说他们族人有两个伟力,一是神力,另一个是读懂冰雪里藏着的话语……他们最重要的节日是冬春之交的圣火之日,和夏秋之交的长眠之夜,因为只有在这两个日子,族长和祭司才能同时出现,其他的时候,他们各自掌管半年。”陈怀旧眉头皱了皱,好像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我有个朋友,为了等他们同时出现,差点冻死在那个鬼地方……哈,跑题了,不说那个。怎么了英子?”
“我在想……”英子摇了摇头:“这儿快喘不过气了,我们上去,慢慢说吧。“
陈怀笑得有点古怪:“不行,有什么要问的,在“喔,我、我曾经写过冬天的领袖和夏天的领袖……”英子打了个寒战,张大眼睛望着陈怀旧,“等一等,陈先生,你知不知道,白头翁和画眉是怎么回事!”
“呵呵,这个嘛……那我们还是上去好了。”陈怀旧拽了拽攀爬用的长藤,一马当先地向上爬,似乎随口提及,“画眉我倒是知道的,你是说上面那个催命鬼吧?你要是在外头就晓得,这小家伙的名头可比我大多喽。陆老二的青城九翼里头,就这位毒舌秋斩是专门杀熟的……来来,英子,我拉你一把……”
英子的动作比陈怀旧利落得多,轻轻钻出了井口,跳在地上,陈怀旧还坐在井沿子上喘粗气呢——英子一转头,只看见他贴着头皮已经长出了一寸多的白发,和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壁垒分明,分外扎眼。
“你……”英子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画眉一扑棱飞到陈怀旧肩膀上,好像跟他亲昵得不行,可陈怀旧一伸手,画眉张嘴,吐出一颗米粒大小的黑色药丸来。
“小秋斩,能替我捎个话么?”陈怀旧摸摸画眉,画眉乖巧地点头。
“告诉他——陆老二,你他妈的催命就催命,少稀里哗啦给我放连环屁。你要的那本《艳照诸门别裁》早就到手了,被你们家老七偷去不还,以后别追在我屁股后头要。”陈怀旧摸了摸画眉,从怀里摸出珠串缠在它脖子上,“再有,给你嫂子带个话,我这边旧债未清,叫她记得派个人过来。”
他咂咂嘴闭闭眼,捏着丸药往嘴里送。英子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先生!你不是说过,你们各行陈陆,他们管不了你吗?”
她的最后一个问题得不到回答了,陈怀旧只拍了拍英子的手,左手拿过药丸送进嘴里。片刻之间,他像一根软塌塌的绳子一样挂在井沿上,两个半截的身体都在融化,不多时,只剩下一汪清水。
“框框框框——”有人在砸门,马上就要破门而入的声势。
“怎么回事啊,到底有人没有啊!这都敲了几回门了!光天化日的,你们在干什么?”
“不行我们就砸吧——陈怀旧,陈怀旧——躲着是没用的,我们许老爷要见你!”
镇定……镇定!英子手忙脚乱地把那卷《民生要略》贴身藏好,又想要开门,又想要跑回书房收些东西,又想再看陈怀旧一眼,正在一团乱麻的时候,她看见地上的清水闪着淡金色的光华,已经结成一层薄冰,冰面上,隐隐约约闪烁着一双豹子般的眼睛,接着,是熟悉的脸。
“豹子!”英子扑倒,对着那个幻影喊。
豹子张着嘴,他的口形在说: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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