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像一把温柔的刀,剖开了染厂废墟上的薄雾。我踩着满地锈迹斑斑的钢架,每一步都能听见金属与碎石碰撞的脆响,像极了当年在地下室砍向徐涛时,刀刃划过空气的声音——只是此刻,这声音里没有血腥,只有带着暖意的希望。王琴走在我身边,长发被风掀起,发梢扫过我的手腕,像羽毛拂过心尖。她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图纸,是当年侯师傅画的染厂扩建图,边角被岁月磨得发毛,却在晨光里泛着微光。
“你看这儿,”她停下脚步,指着废墟中央的空地,图纸在她指间展开,“侯师傅说,这里要建一个恒温染色车间,机器都是进口的,染出来的布不会褪色。”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怀念的沙哑,我顺着她的指尖望去,空地上还留着几根断裂的水泥柱,像垂暮老人的肋骨。我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有点凉,大概是清晨的风太硬。“会建起来的,”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曾经写满叛逆与疏离,如今却盛着比阳光更暖的期待,“不仅有恒温车间,还要有最先进的环保设备,让这里的布,能卖到国外去。”
她笑了,眼角弯成当年在高二教室时的模样,只是少了几分狡黠,多了几分笃定。“李晓光,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她踮起脚,帮我拂掉肩上的灰尘,“那时候你满脑子都是北大,连多看我一眼都要脸红,现在倒像个老厂长了。”我也笑,想起当年在教室被她逗得耳根发烫的样子,想起那个被她偷吻后,连洗脸都绕开左脸的自己。时光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它把青涩酿成了醇厚,把误解熬成了默契,把两个本该平行的人,拧成了彼此生命里的绳。
我们正说着,远处传来几声零落的脚步声,是本该来复工的工人。可他们走到厂门口,却迟迟不肯进来,只是站在那里交头接耳,眼神里满是犹豫。我心里一沉,松开王琴的手,快步走过去。“张叔,怎么不进来?”张叔是厂里的老工人,当年我在染色车间实习时,他还教过我怎么判断布料的酸碱度。他见我过来,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搓着手说:“晓光啊,不是我们不来,是昨晚有人在菜市场说,你们这厂撑不过三个月,到时候工资都发不出,我们……”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我懂了。是陈墨。杨玉军倒台后,这个躲在幕后的军师一直没露面,我早该想到他不会善罢甘休。他知道工人是染厂的根,只要断了这根,我们再宏伟的计划都是空中楼阁。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火气——这些年的磨难教会我,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唯有沉稳才能破局。“张叔,大家的担心我懂,”我提高声音,让所有工人都能听见,“但我李晓光在这里发誓,只要大家愿意跟我干,工资不仅不会拖,每个月还会多发两百块奖金。如果你们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先给大家发半个月的工资,用我自己的积蓄。”
工人们面面相觑,有人开始动摇。张叔皱着眉,看着我:“晓光,我们不是不信你,是怕……”“怕陈墨报复?”我接过他的话,“我知道他威胁了你们,说谁敢来上班,就找谁家麻烦。但你们想想,他杨玉军当年那么横,最后不也栽了?陈墨就是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只会放放谣言,真要见了光,他比谁都怂。”我转身指向废墟深处,阳光已经爬满了那些断壁残垣,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你们看这里,以前是我们跌倒的地方,现在我们要把它建起来。这不仅是个染厂,是我们养家糊口的饭碗,更是我们跟那些坏人较劲的底气——他们越不想我们好,我们就越要好给他们看!”
人群里一阵骚动,有人开始点头。王琴这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报表,走到工人面前:“大家看,这是我们做的财务预算,还有几个客户已经跟我们签了意向合同,只要我们复工,下个月就能有收入。晓光说的没错,我们有底气,也有信心。”她的声音很坚定,不像当年那个在教室跟我斗嘴的小姑娘,倒像个久经商场的管理者。我看着她,心里一阵暖流——原来最好的爱情,不是彼此依偎着躲在温室里,而是并肩站在风雨里,一起把废墟变成花园。
最后,张叔第一个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晓光,我信你!明天我就带兄弟们来上班!”其他工人也纷纷附和,刚才的犹豫被决心取代。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长长地舒了口气,王琴走到我身边,伸手擦掉我额头的汗:“你刚才的样子,真像个英雄。”我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没有你,我成不了英雄。”
傍晚的时候,我们留在厂里整理废墟,工人没来,只有我和王琴。她蹲在地上,捡着那些还能用的零件,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满地的碎砖上。“你说陈墨接下来还会耍什么花样?”她突然问,声音里带着点担忧。我走到她身边,蹲下帮她捡零件:“不管他耍什么花样,我们都接着。他有诡计,我们有真心——真心能赢过所有阴谋,就像阳光能照透所有黑暗。”
她抬头看我,眼里闪着光,像盛满了星星。“李晓光,”她轻声说,“我以前总觉得,日子就该是混着过的,反正我爸不管我,我也不想管自己。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原来日子可以这样过——有奔头,有牵挂,有一个人愿意跟你一起,把烂摊子收拾成好样子。”我心里一软,伸手把她搂进怀里,她的头靠在我的肩上,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脖颈。远处的夕阳正慢慢落下,把天空染成一片橘红,废墟上的钢架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像一艘即将启航的船。
“会好的,”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慰当年那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我们会把这里建成最好的染厂,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不是只会跌倒的人,我们更会站起来,站得比以前更高。”她在我怀里点了点头,我能感觉到她的眼泪落在我的衣服上,温热而滚烫。我知道,这些眼泪里没有悲伤,只有历经磨难后的庆幸——庆幸我们没有错过彼此,庆幸我们还能一起,在这片废墟上,种下未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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