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引车转向北方,渐渐地,美丽的虹湾——彩虹湾——那道长长的峰脊自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朝着东西两个方向,一路延展,一直蜿蜒到目力所及的最远方。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中,惠勒主动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地坐了二十英里,而贾米森则驱车朝着前方三英里高的悬崖开了过去。
他还记得,很多年前,当他通过地球上一副五十毫米口径的望远镜,第一次看到虹湾时,几乎无法想象,有朝一日他能亲自绕着那高耸的岩体飞驰。二十世纪带来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变化!只不过,人们要花点工夫才能意识到这一点。一切刚开始的时候,人类甚至还没掌握飞行器技术,更别说梦想着穿越太空了。
两千年的历史似乎被挤进了一个世纪,伴随着伟大的科技成果和两次旷世大战。比起几千年前的海洋,仅在前半个世纪,天空就被征服得更彻底了。
在最后的二十五年里,第一枚简制的火箭登上了月球,人类长期以来的孤绝已然结束。仅仅一代人的时间,人类就走向了太空。对某些孩子而言,“家”这个词不再代表地球的绿色田野和蔚蓝天空,自此,系内行星的殖民进程开始突飞猛进,变得如此迅捷。
有人说,历史从来不会重演,但同样的历史情况会复现。不可避免的是,新世界与地球的联系开始越来越松散。与母星相比,他们的人口依然很少,但他们拥有整个种族最聪明和最活跃的思想。最终,他们还是摆脱了传统的沉重负担,计划建立新的文明,以避免过去的错误。这是个很宏伟的目标——但还是有可能成功的。
金星是第一个宣布独立并建立独立政府的星球。局势一度相当紧张,但理智终究还是占了上风,自二十一世纪初以来,只出现过一些很小的分歧,对双方政府之间的关系仅构成了些许困扰。十年后,火星和木星那四颗有人居住的卫星——木卫一、木卫二、木卫三和木卫四——结成了联盟,后来就逐步形成了地外行星联邦。
惠勒从未去过任何一个地外星球。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离开故土地球。跟大多数地球人一样,他有点畏惧联邦,尽管他身上的科学精神让他相当钦佩联邦的诸多成就。他不相信战争会有爆发的可能性,但如果真有“意外”的话——一如早先那些政治家的说辞——那他会忠于地球。
牵引车停了下来,贾米森从操控盘上挺起身来,用力地伸了伸懒腰:“得了,今天就开到这儿吧。在我变成食人族之前,我们先吃点东西。”
牵引车的一角装有一个小厨房,但两位探险家实在懒得用,一直都靠着之前在天文台就准备好的饭菜过活,只须按下开关就能加热了。他们不相信所谓的“必先苦其心志”。要是有心理学家来检查储备的话,那他肯定会深信,这辆牵引车的乘客几乎是出于对饥饿的病态恐惧,才准备了那么多食品补给。
反正一直是白天,所以,他们就顺着心情睡觉、吃饭、吵架、开车,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将近三十个小时,他们沿着虹湾高耸的峭壁,在悬崖下慢慢地开着,时不时地停下来,穿上宇航服,徒步探索。他们没有太多的发现,只找到少量矿物,不过,惠勒发现了一种奇特的红色苔藓,他朋友以前从未见过,这让他颇为兴奋。
对月球深度而细致的探索太少了,所以这完全可能是全新的科学发现,惠勒在脑海中勾勒着自己凭此在植物学界获得各种殊荣的景象。几天之后,在天文台工作的生物学家很不客气地打破了他的这些希望,然而,在美梦破碎之前,怀揣梦想的感觉还是很美好的。
当他们再次登上阿尔卑斯山的山坡时,太阳依旧高照,尽管中午已经过去很久了,天空中,依稀可以看到地球那月牙形的淡淡身影。惠勒原本一直都很享受这次旅行,但他对车内狭窄的空间越来越感到厌倦。同时,他也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从来没见过这么糟的路况,驱车颠簸在这样的路面上,他浑身越来越疼,痛感正不断累积。
终于,他们回到了天文台,尽管公共休息室里总是陈列着一成不变的古旧杂志,还是同一批人垄断着最好的座椅,但能够重返喧嚣的生活,总算是可喜可贺。在他们短暂的缺席期间,似乎没发生什么事。
闲聊的主要话题是,主任那位年轻漂亮的私人秘书与总工程师之间半推半就的暧昧关系彻底破裂了,总的来说,总工程师应该是她最称心如意的追求者了。这消息的轰动效应远远超过了其他更重要的话题,比如最近的新发现,有人通过数学推论,完成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壮举,证实泛哈登的行星系拥有像土星一样的星环。
直到听到从地球上发来的头条新闻广播,惠勒和贾米森这才知道,联邦提出了重新审议铀协议的最新请求,该请求已经被收到并遭到了地球的拒绝。“那会让老鼹鼠很兴奋的。”惠勒评论道。
“是啊,谁会想到,这个老男孩会对政治如此感兴趣呢。我们去跟他聊聊吧。”
老天文学家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正和一位年轻的物理学家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当他看到新进来的这两个人,立刻停住了:“哦,那么,你们这就回来了啊。我以为你们会在雨海摔断脖子呢。瞅见拜月兽了吗?”
他这话指的是H.G.威尔斯的小说《最早登上月球的人》里面描述的一种绝妙的兽类,就叫“拜月兽”。这个月球梗历史悠久,以至于很多地球人都把它当真了,认为这种动物其实是真实存在的。
“没,不然我们肯定会带一个回来打牙祭的。情况怎么样?”
“就我而言,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可雷诺兹自认为有所发现。”
“让我想想——我知道了!两个小时前,我所有的记录仪都坏了,我还一直在想,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
“什么记录仪?”
“磁场强度测量仪。通常,磁场是非常恒定的,除非有磁暴,而我们总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磁暴吧。可今天,所有的指示器都被清零了。我在天文台里到处跑,就是想知道,是否有人启动了外面某个东西,导致电磁受阻被隔绝。我已经排除了一切内在因素,所以肯定是从外面来的。那东西的影响还在,我过来歇一会儿喘口气,琼斯还在想办法控制。”
“确定不是磁暴吗?你可以从地球那边找到答案——如果是磁暴的话,他们也会受到轰击的。”
“我查过了——无论如何,并未发现异常的太阳活动,所以可以排除这种可能性。再说,这效果太强悍了,它总是忽然之间就开开停停,肯定是人为的。就像有人在控制总开关。”
“听起来很神秘呀。啊,琼斯来了。看他那样子,我敢说,威尔斯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另一位物理学家匆匆走进房间,身后拖着几英尺长的磁带。“找到原因了!”他得意地大声喊着,“瞧!”他把磁带摊在最近的一张桌子上,一群正在打桥牌的牌友望着桌子上的磁带,一个个摆出一副臭脸,愤愤地瞪着他。
“这是磁记录。我降低了其中一台测量记录仪的灵敏度,直到它不再触发纸带记录。现在你们就可以清楚地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这些点上,磁场开始迅速上升到正常值的一千倍以上。这种情况会持续几分钟,然后又恢复正常——所以……”
琼斯用手指沿着磁场的涨落比画着,一边说道:“有两件事需要注意。上升并非瞬发的,但每回都只用了一秒多一点。这种变化看上去像是指数级的。当然,当你启动电磁铁的电流时,就会出现这种情况。下降也一模一样,可两次磁震之间的停滞期则完全是平的。整件事显然是人为的。”
“我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说的!可天文台并没有这样的磁铁呀。”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你看,磁场以相当规律的间隔在波动,我仔细记录了磁震出现的时间。另外,我已经让所有工作人员去检查所有自动记录仪的磁带,看在同一时间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现象发生。
“结果发现,有很多——几乎所有的记录都呈现出一定的波动。举例来说,宇宙射线的强度在磁震存续期间会下降。我觉得,恐怕所有基础信息都被卷入其中了,所以我们无法收到信号。但最奇怪的是地震测量仪的记录。”
“地震仪!从来没谁听说过月震吧?”
“最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它就这么发生了。现在,如果你仔细看,你会发现,这种小型月震每次都是在磁震后一分半钟被监测到的。磁场大概以光速传播,而我们很清楚,地震波在月球岩石中传播的速度大约是每秒一英里。
“所以,我们不得不得出结论,在大约一百英里外,有人正在开启有史以来最庞大的磁场。它如此之强,以至于毁了我们的仪器,这意味着其强度肯定高达数百万高斯[8]。
“地震——抱歉,月震——一定是副效应。这附近有很多带磁性的岩石,我猜想,当磁场震**持续发生的时候,这些岩石必然会受到很大的冲击。即使你碰巧就在震中,也可能注意不到地震,可我们的地震仪非常灵敏,它们会发现任何落在二十英里内的陨石。”
“这大概是我遇到过的高速研究领域里,最出色的研究成果。”
“谢谢夸奖,不过,还有更多研究成果。接着,我去找了信号组,想看看他们有没有注意到什么。而他们当时很恼火!所有的通信都在静电脉冲的爆发式冲击下被毁掉了,就发生在与我们的磁爆冲击波完全相同的瞬间。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确定了源头的方向——再加上我这边提供的范围边界,我们已经足以精准定位。它来自雨海某处,位于皮科山以南大约五英里。”
“天哪!”惠勒说,“我们大概已经能猜到是什么了!”
两位物理学家同时向他扑了过来:“你们为什么这么说?”
惠勒想起自己的承诺,于是犹豫地看着前来应援的贾米森:“我们刚从皮科山那边回来。有一个政府的科研项目正在进行中。非常非常隐秘——你根本无法靠近那地方。那是平原上一个巨大的穹顶,至少是天文台的两倍大。从他们说话的字里行间能推断出那里面肯定有不少东西。”
“所以说,这就是那些飞船在雨海上干出来的好事咯。你们有机会看到什么吗?”
“什么也没看见。”
“太可惜了,那我们还得再去一趟。”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去的。他们那时候对我们还很有礼貌——但下一回,我想可能会有所不同。他们告诉我们,不想见到任何访客。”
“所以说,你们其实进去了?”
“是的。”
“真浪费。他们会故意放几个愚蠢的天文学家进去,反正这些天文学家就算看到变压器也想不到会有发电机。现在我们可没机会了。”
“哦,我想,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所有这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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