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兆比任何人所能想象到的都来得更早,而这征兆只是其中之一。因为,流言被证实了——在月球上发现了最大的铀矿床,而联邦政府早就知道这件事。
当我们回顾那些如今安全地深埋于历史长河中的事件时,从我们的角度而言,我们可以看到双方的优势。地球统治者的确畏惧联邦及其要求变革的理想。这种畏惧并不完全是理性的——它出于一种更深层次的潜意识,即,地球的开拓时代已经结束了,未来取决于那些已经身处太阳系边缘的人,他们计划着向群星发起第一次猛攻。
地球曾经有着史诗般的历史,也曾经为征服近地行星而做出过很多努力,在这一切之后,地球感到厌倦了——这些行星莫名其妙地与地球作对,就像很久以前美国殖民地跟他们的祖国英国作对一样。这两次事件的根本原因是相似的,而这两次事件的最终结果也都是对人类有利的。
现如今,地球只会为一件事抗争到底——保留他们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尽管已经过时,却是他们所知的一切。因此,让我们不要过于严厉地批判那些领导者,他们担心联邦的力量不断增强,因而试图阻止联邦获取铀矿,因为这种金属将赋予联邦近乎无限的权势。
单就这一点而言,联邦也不能免于被谴责。充满希望的外星世界吸引了很多理想主义者和科学家,在他们中间,与普通人相比更加冷酷无情的人并非少数,而他们早就知道,有朝一日,与地球之间的决裂是不可避免的。正是这些人策划了这项研究,最终以巡洋舰黄泉号、波江号,以及后来的超级无畏舰冥河号[9],为研究画上了句号。
这些飞船可能采用了威尔逊的发明,或者是无加速驱动技术。威尔逊驱动如今已经很普遍了,以至于人们很难意识到,在银河世界知晓其存在之前,它曾经被秘密地优化了十年。基于这一驱动技术,联邦建造了三艘军舰和相关的武器装备。
即使时至今日,也很少有人知道,当初平原战役中究竟使用过什么武器。原子能和二十世纪电子工程的巨大发展使其成为可能。从来没人想要在战场上使用这些可怕的武器——他们希望,只要曝光这种武器的存在,就足以迫使地球做出必要的让步。
这虽然是个危险的策略,但如果地球没有一流的情报部门,这策略原本是可以奏效的。可惜,当联邦最终亮出底牌彰显军力的时候,地球早就有了对策。除此之外,地球非常走运,刚刚发现了辐射物理学的一个分支理论,这足以衍生出一种新型武器,而对手对此一无所知,也无从防御。
联邦原以为不会遭到任何反抗,然而,他们却犯了低估对手的老错误。
天文台的子午线上,已是黄昏时分。按照惯例,所有空闲的工作人员都会聚集在观察窗周围,向十四天内再也见不到的太阳道别。只有最高的山峰还在追逐那最后的霞光,山谷则早已被黑暗吞没。此刻,太阳那浑圆的轮廓已经消失不见,时间变得缓慢起来,那绚烂的白日将会渐渐消逝于闪闪发光的峰顶,仿佛舍不得离开一般。
如今,阿尔卑斯山遥远的坡顶已然隐匿在黑暗之中,视野里只剩下一座闪亮的山峰。雨海已经陷落于黑暗中数小时之久了,而皮科山那遥不可及的王冠却依然尚未沉沦于横扫月亮的夜幕中。它俨然是一盏孤独的灯塔,依旧在抵挡着那正自聚拢而来的暮色。
一小群男男女女,默默地望着黑暗从山脉的坡顶上喷涌而下。他们远离地球和其他人类,每当看到太阳下山,都会有一种格外悲伤的感觉,而这就是人类共同的遗产吧。
在遥远的峰顶,光线退去,渐渐地消散于黑暗之中——漫长的月夜已然开始了。十四天之后,当太阳重新升起时,它将从另一边俯视一片完全不同的雨海。皮科山几乎就是永恒的象征,天文学家们对这座让人引以为豪的山峰表达了最后的敬意,而当暮色降临时,它将永远消失。
在接下来的两周里,天文台几乎每个人都会忙到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惠勒和贾米森在研究仙女座星云中变星的光曲线,根据事先分配好的原则,每三十个小时,他们就可以有整整一小时的时间,使用那架一千英寸口径的反射望远镜。天文台几乎有几十个研究项目,必须按照详细的时间表协同——任何试图超额使用的人都会倒大霉的!
天文台的穹顶现在正处于开放状态,朝向群星,天文学家们穿着轻便的宇航服,行动几乎不受影响。惠勒正在读取一系列光度计的读数,而他的同事正在做记录,这时,他们的宇航服通信接收器开始嗡嗡作响。一条通告传了过来。这种情况经常出现,所以他俩谁都没留意,直到他们意识到,这条通告是直接发给他们的。
“请问,贾米森博士可以立即向主任报告吗?请贾米森博士立即向主任报告。”
惠勒惊讶地看着他的同伴:“嗨,你这又是犯了啥事了?又在通用电台频段上骂脏话了?”
这是天文台里最常见的罪行。当一个人身着宇航服时,往往很难记住,他骂的那个人未必是唯一的听众。可能的轻率之举数不胜数,大多数人都多多少少犯过这个毛病。
“我是清白的,问心无愧。这活儿你得找别人来收尾了。回见。”
无论贾米森是否有足够的信心,但当他见到主任的那一刹那,他还是放心了。他发现,主任看上去很和蔼,虽然脸上略带忧色。主任并非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的还有另一位中年男子,怀里抱着个公文包,身上穿的衣服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新来的。主任争分夺秒,立刻就进入了正题。
“贾米森,你是我们最好的牵引车司机。我猜想,你应该是已经去过雨海新建筑物那边了。要多久才能到那儿?”
“什么——现在?——天还黑着呢?”
“没错。”
贾米森一言不发地愣了一会儿,被这个提议彻底镇住了。他从来没在晚上开过车。只有过一次,临日落前一天,他还在外面没赶回来,那次的经历已经够糟的了。如墨般的阴影横亘在大地上,无处不在,看上去就跟大裂谷一样。要有一种强烈的大无畏精神,才能一股脑儿地冲过去——更糟的是,真正的大裂谷看上去也就跟阴影一样,根本分辨不出来。
主任看出了他的犹豫,又开口讲道:“不会像你想的那么糟。地球快到满月的时候了,会有充足的光线。只要你小心一点,就不会有真正的危险——但是,弗莱彻博士想在三小时内赶到皮科山。你能做到吗?”
贾米森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道:“我不确定,但我会尽力的。可以问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主任瞥了一眼那个拿着公文包的男人:“那么,博士?”
对方摇了摇头,以一种非常平静的声音回答道:“对不起——我只能告诉你,我必须竭尽所能赶去那座设施。我原本正乘着火箭赶路,结果喷气式发动机突然就停转了,我们不得不降落在阿里斯基尔环形山。
“飞船需要二十四小时才能修好,所以我决定乘牵引车过去。到这里来只花了我三个小时,但他们告诉我,下一段旅程需要天文台的专职司机。事实上,他们提到了你的名字。”
贾米森被这混杂着鼓励和奉承的说法给逗乐了。“通往阿里斯基尔环形山的路恰巧是月球上唯一一条像样的公路,”他说,“截止到现在,这条路我开过上百次了。你会发现,雨海的路况很不一样——即使是在白天,能开到平均每小时三十英里已经很不错了。我非常乐意试上一试,但你不会喜欢这趟旅程的。”
“我甘冒其险——多谢相助。”
贾米森转向主任:“回程怎么说,长官大人?”
“我全权交给你负责,贾米森。如果你觉得最好等到天亮,就待在那儿等着。要不然,你也可以休息一下马上回来。你想让谁当副驾驶?”
没有同伴,任何人都不得离开天文台,这是一条严格的规定。除了可能遭遇到的人身意外事故,对一个与世隔绝的人而言,月球上的沉寂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心理影响,有时甚至足以使最理智的人心理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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