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沉寂笼罩四野,只有牵引车发出的嘶嘶声,以及扬声器里传来的无限远处静电引起的微弱噼啪声。贾米森把牵引车停了下来,坐在座位上,转过身来,面向弗莱彻。
“所以,这就是你那么着急的原因。”他平静地说。
弗莱彻点点头。他苍白的脸颊上,血色渐渐恢复:“我们没想到会这么快。”
贾米森没有动手重启牵引车,而是停在那里,过了许久。弗莱彻的手指在公文包上紧张地敲着,只有这敲击声暴露了他的紧张。随后,贾米森再次开口道:“你这次旅行会带来什么真正的改变吗?”
弗莱彻看了他很久才回答。“等我们到了那里,我自然会告诉你。”他说,“现在,看在上帝的分上,开车!”
沉默了许久,然后贾米森回到仪表盘前,重新启动了引擎。“九十分钟后就到了。”他说。
一路上,他再没开口说过话。只有惠勒意识到,他肯定是费了一番精力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可以理解,贾米森的忠诚度被分裂了,毕竟很少有科学家不为联邦那诸多崇高理想所打动。他很高兴贾米森决定继续向前,但不管怎样,即使他回头,惠勒也会尊重他的选择。
电台正不断倾泻着一波又一波无从解读的编码指令。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过来,惠勒琢磨着,不知上面会采取什么举措来保卫月球。在未来的几个小时里,没什么可做的,尽管那些早已准备好的计划或许可以做最后的润色。他开始怀疑,弗莱彻跑这么一趟,究竟意欲何为。
就在此时,后者打开了他的公文包。包里全是影印的照片,上面是极其复杂的电路,显然,他无意隐瞒。惠勒只瞥了一眼就知道,那上面有大量的复杂电路和元器件,根本没必要保密,因为对他来说,这一切毫无意义,反正看不懂。弗莱彻在一份清单上勾勾选选,仿佛是在做最后的检查。惠勒不禁想到,他这么做,或许更多的是为了打发时间。
弗莱彻并非一个勇敢的人——在他过去的一生中,他很少会需要用到“体力”这种原始素养。如今,危机几乎已然降临,可他居然没觉得畏惧,这让他觉得相当惊讶。他很清楚,或许等不到天亮,他就已经死了。
这个想法给他带来的烦恼多于恐惧。这意味着,他关于波动传导的论文,所有关于新型波束的工作,或许都无法完成。而且,他可能永远都无法申请到那笔他计划中的巨额旅行津贴,以此补偿他穿越雨海的那段可怕旅程。
过了好一阵子,惠勒一声大喊,打断了他的沉思:“我们到了!”
牵引车越过地面的一个隆起处,前方数千米外,一座庞然的金属穹顶在地光中闪闪发光。它看似完全是被废弃的,但弗莱彻知道,那br>
探照灯照了过来,对准牵引车。贾米森稳稳地继续朝前开。他知道,探照灯只是个象征,与此同时,周围数千米范围内,会有看不见的微波探测,紧盯着他们,对他们进行最严密细致的探查。他打开大灯,照着牵引车的识别码以便对方辨识,然后一路冲过那近乎平坦的大地。
牵引车在巨大的穹顶阴影中停了下来。有几个人正站在气闸口旁边等着他们。弗莱彻早就开始动手穿宇航服了,几乎就在牵引车停下之前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把手搭在了车门上。“在这儿等一下,”他说,“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没等其他人开口说话,他就打开了门锁。他们眼见他草草吩咐了几句,随即走入穹顶,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他走了还不到五分钟,但对坐在牵引车里焦躁不安的天文学家们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世纪。突然,他回来了,砰的一声,气闸外门在他身后猛地合拢。他太着急了,以至于来不及摘下头盔,低沉的声音透过塑料球形面罩传了过来。
“我没时间解释,但我会遵守对你的承诺。”他对贾米森说。“这这里的防御措施做得很好,肯定会让我们那些贪婪的朋友大吃一惊。不过,这里也有进攻性武器。这是我设计的,我来这里就是做最后的调整,然后才能投入使用。所以,关于之前你提出的旅程重要性的问题,这就是回答。
“地球欠你的可能比它能还你的多得多。别插嘴——更重要的是,电台里说还有二十小时安全时间,但这是错误的。联邦飞船是在距离月球一天的航程内被探测到的,但它们来此的速度,却是以往任何宇航速度的十倍。我们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它们很快就会抵达这里。
“你们可以留下来,但为了你们自己的安全,我建议你们掉头,拼尽全力开回天文台。如果爆发了任何事件,而你们还在外面的旷野里,那就赶快找地方躲起来。下到岩缝里去——寻找任何你们能找到的庇护所——待在那里,直到结束。再见,祝你们好运。”
两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又走了。外门再次砰的一声关上,气闸室清关的指示灯亮了起来。他们看到,穹顶入口在他身后快速地打开又合拢。随后,牵引车就被孤零零留在了穹顶巨大的阴影里。
无论哪里都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但突然,牵引车的车架子开始震动,震动频率稳步上升。控制面板上的仪表疯狂地转动,灯光变暗,紧接着,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但某些强大的力场已然从穹顶外扫出,现在甚至已经延展到太空中去了。这给两人留下了一种压倒性的印象,某种能量正在等待信号以全面释放。他们开始明白,弗莱彻的警告究竟有多紧迫。满目荒芜的景色似乎正因期待而陷入一片紧张的气氛中。
毛虫车迅速从穹顶边缘撤了下来,自顾自地打着圈。它的双探照灯把光源投射到了起伏的平原上。随后,牵引车开始全速奔向月夜的黑暗。贾米森意识到,自己和矿井之间的距离越远,他们再次回到天文台的机会就越大。
莫顿博士第一次听到天文台的电台通告时,正走在高达一千英寸的穹顶长廊之下。主任的声音轰鸣着,响彻在所有扬声器和每件太空服的通信接收器里。
“大家注意!联邦即将攻击月球。所有工作人员,除了镜组成员,都立刻去地下室。我再说一遍,立刻,马上。镜组的工作人员,请立即将镜子取下来,把它运到沉降室去。就这样。动起来!”
天文台怕是足有十数个人的心跳陷入停滞状态。接着,穹顶那上千吨重的百叶窗缓慢而威严地动了起来,如同折叠的花瓣般渐渐合上。当望远镜转向垂直状态时,空气开始从数百个通风口涌入大楼,将望远镜从网格中撤出的行动开始了。
莫顿博士开始奔跑,他发现自己的腿好像软成了一摊水。他的手颤抖着,打开了最近的应急储物柜,选择了一套体形和他差不多的太空服。尽管他并非镜组成员,但现在情况紧急,他还得在穹顶上工作。有些珍贵的辅助仪器需要拆除,并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光这项工作就要耗费数个小时。
莫顿与其他队员一起开始工作,这时,他的耳神经渐渐恢复了正常。或许,到最后,根本没什么大事。二十年前就有过一次误报警。联邦政府肯定不会这么愚蠢——他苦笑着压抑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两周前,他们才刚刚开始讨论这些,当时还觉得那只是惠勒个人的主观意愿,而如今,他多么希望惠勒是对的!
时间转瞬即逝,一件件堪称无价之宝的仪器被扔进了地下室,大镜子如今已经从格子里放了出来,绞车也已经被固定在支架上。没人留意时间究竟过去了有多久。
莫顿抬头看了一眼大钟,惊讶地发现距离第一次电台警报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进一步的消息。直到现在,整件事看起来还如同一场荒诞的幻梦。在这个远离尘嚣而一片祥和的地方,说什么危机,想一想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运镜子的拖车无声地沿着斜坡向上移动,进入到望远镜下方的位置。巨大的圆盘一点一点地下沉,直到可以拆除绞车。整个操作耗费了两小时十五分钟,这是一个很可能永远不会被打破的纪录。
拖车到现在为止,已经走下了半个斜坡。莫顿略松了一口气,他的工作就快要完成了。只不过,分光镜还得动动——呃,那是什么?
整栋大楼突然剧烈震动。巨大的望远镜框架一阵摇晃。有那么一会儿,身穿宇航服围在底座周围的那些人影一动不动地站着,随后,大家不约而同地冲向观察窗。
要想透过窗口看清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几乎是不可能的。在雨海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光芒万丈,超乎想象。与此相比,太阳本身的光芒几乎看不见了。
建筑物再次战栗起来,一阵深沉得如同管风琴发出的声响,响彻了望远镜那巨大的横梁。装镜子的拖车现在安全地离开了,沉入岩石深处的洞穴里,在那里,没有任何想象得到的危险,足以伤害到它。
现在,如同铁锤般的重击一下又一下,快速震撼着大地,中间几乎没有停顿。底层的观察窗和穹顶的外墙反射出一条条矩形光斑,耀眼到令人难以直视,忽左忽右地晃动着,仿佛光源本身正在空中快速移动。
莫顿跑去拿太阳滤光镜,这样他就可以在不伤眼睛的情况下朝外看。但他没来得及做什么。主任的声音再次从扩音器中传出:“所有人!立刻去地下室!”
离开穹顶时,莫顿冒险回头看了一眼。大望远镜看上去仿佛已经着火般,外面一片火海,穿过窗玻璃,那光亮竟如此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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