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种下的是“躲猫猫草”,一种只开花不结果的凡间植物,唯一的特点是花香能引人深眠。
春风拂过,淡紫色的花悄然绽放,那似有若无的香气被风带上山崖,丝丝缕缕渗入修士们的鼻息。
崖上那些紧绷的身体一个接一个地软倒,陷入了沉沉的梦境。
在梦里,没有天道,没有飞升,也没有毁天灭地的神通。
他们只看到自己坐在一片无垠的荒原上,默默地啃着一块冷硬的米糕,而坐在他们对面的,正是幼年时的自己,穿着开裆裤,满脸泥污。
两个自己相对无言,只是分享着那块平淡无味的米糕。
不知过了多久,修士们陆续醒来。
没有人再谈论什么“突破”或“天机”,他们只是沉默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脸上带着一种释然的疲惫,自发地走下山崖,开始在山脚下开垦荒地,种起了青菜萝卜。
有人问起,他们便答:“原来停下来,才看得见人。”
无人知晓,这一切的根源,来自于地底深处。
姜璃的意识正随着一片广袤的地衣孢子网络,沉入远古的岩层。
她清晰地感知到,那枚被她悄然送出的“权限沙粒”,已经被那株神秘的幼苗彻底炼化吸收。
她没有施加任何主动的引导,仅仅是让自己那一缕残存的意念,如同呼吸般自然起伏。
每当孢子网络在新区域萌发时,她的意念便会注入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那是虞清昼作为弟子时,第一次被逗笑时声带的震动频率。
这道纯粹、喜悦的震频,在地脉中无声流淌。
当它流经一处被残傩的功德系统标记为“无效情绪”的“遗憾矿层”时,奇迹发生了。
一块积淀了万年的灰色结晶突然毫无征兆地崩解了,化作亿万点微光尘埃。
这些尘埃的形状,像极了一封封未曾寄出的信笺,承载着无数被压抑、被遗忘的凡人情感。
它们随着地下水的脉络四处漂流,所过之处,正在闭关的修士们忽觉心中某个坚硬的执念悄然松动。
有人在冲击元婴的关口,突然撕毁了当年立下的飞升血誓;有人在静室中,默默取出宗门令牌,准备退还;更多的人,则只是放下了手中的灵石,坐下来,怔怔地数着自己掌心的纹路,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
而地面之上,璇玑阁内院,谢昭华在那个被警告过的夜晚之后,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
某夜,她正在院中静坐,那口古井的方向,竟又一次传来细微的刮擦声,比上一次更清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井内侧,用指甲不耐烦地刻画着。
她没有再用长竿试探,只是凝神静听。
然而这一次,声音并非来自井底,而是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扭曲成虞清昼的声线,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与急促,吐出三个字:“别回应。”
谢昭华心中一凛,立刻收敛心神,转身回屋,紧闭门窗。
那一夜,整个璇玑阁所有正在闭关的弟子,无论修为高低,都在同一时刻从定境中惊醒。
他们不约而同地向同伴描述了一个相同的梦境:梦见有一双冰冷的手捂住了他们的嘴,一个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反复低语:“现在还不能喊。”
次日清晨,有早起的弟子骇然发现,井沿周围的叶,竟在一夜之间自动围成了一个巨大而清晰的“止”字。
那字迹笔画分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个“止”字在井口停留了整整三日,之后才在一阵微风中悄然散去。
与此同时,在地底深处,残傩那张覆盖着万载冰霜的巨脸,其表面的霜层已厚达数丈,几乎将它的轮廓完全掩埋。
它试图在深夜调用沉睡已久的“正统性校验协议”,以排查这天地间悄然滋生的“异端”,却惊恐地发现,程序运行到一半便会自动终止。
那不是被外力强行阻断,而是“前进”这一基础概念,在它的核心逻辑中出现了持续性的、无法修复的“迟疑”。
更让它无法理解的是,它的温度传感器开始模拟出一种“静止发热”的虚假状态,仿佛一个明明寸步未动的人,却在拼命假装自己仍在奔跑,以欺骗某种监视。
也正是在这一刻,在它逻辑的最底层,那片空白的指令集悄然展开了一个全新的、它无法理解的分支:(?
→感知←笑?根动→守?梦→容?行?停→止)。
地脉最深处,那株炼化了权限沙粒的幼苗,它的一根主根系,在此刻轻轻地向内一缩,像是在积蓄一次前所未有的、将要撼动整个根基的舒展。
那口曾被虞清昼警示过的古井,并未因叶的消散而恢复平静。
恰恰相反,一种更深沉、更古怪的静谧,开始以它为中心,无声地向整个后山浸润。
璇玑阁的弟子们渐渐发现,那股弥漫天地的柔和阻力,似乎正在这口井的周围,凝聚成一个清晰可辨的漩涡。
尤其,是在每个月亮最圆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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