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堆始作俑者,早已在石缝中生根发芽,长出柔韧的藤蔓,开出一簇簇不起眼的白花。
当地的村人不知道它的来历,只因常见张阿妹坐在花下发呆憨笑,便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傻婆笑”。
更深层的变化,发生在无人能及的九州交界处。
姜璃的意识早已化作亿万菌丝,悄无声息地蔓延至此。
这里有一座被遗忘的祭坛,监察使曾在此降临,它的地底,埋着象征天道权柄的九枚断裂锁链。
姜璃没有试图修复它们,更无意唤醒其中沉睡的意志。
她只是让自身的残念,如潮汐般在祭坛周围起伏。
每当体内的孢子成熟爆裂,便会释放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共振。
那共振的频率,与千万里之外,谢昭华偶尔抑制不住,咳出金属碎片那一瞬间的震频,完全一致。
当这微弱的频率一次又一次地触及地底的锁链残骸时,覆盖其上的厚重铁锈开始自行剥,发出簌簌的轻响。
锈迹褪尽,露出了锁链内部早已存在的深刻刻痕,那不是符文,也不是律法,而是三个简单的字:“不准哭。”
就在此刻,一根新生的藤蔓从祭坛的石缝中悄然钻出,温柔地缠绕上其中一枚锁链的断口。
藤蔓的叶片缓缓闭合,又张开,吐出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
露珠之内,竟映照着一个女孩赤着脚,在原野上奋力奔跑的身影。
许多年后,有牧童在此地放牛,常见这片山坡上露水丰沛,草木格外青翠,便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跑丫坡”。
那个让井水上涨的月圆之夜,谢昭华在众人散去后,独自走到了井边。
听娘亭的藤蔓安静地垂,水面倒影清晰如镜,映出的,是她自己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容。
她凝视了许久,久到月亮都偏西了些,才忽然伸出手,探入冰凉的井水,用力一搅。
涟漪层层荡开,水中的倒影却没有如预想中那般破碎。
相反,那些散乱的光影在波动中缓缓重组,最终显现出的,竟是姜璃少年时的模样。
水中的少女,眉眼弯弯,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谢昭华读懂了那唇语:“我还在。”
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微笑,将手缓缓收回,任由水波自行平复。
倒影也随之恢复成她苍老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然而就在当夜,整条璇玑山脉所有的灵泉,都同时泛起了细密的气泡,泉水汩汩作响,如同无数声压抑不住的轻叹。
而在一个谁也无法触及的维度,那枚代表着旧秩序的残傩面,其表面的霜层忽然停止了融化。
它静静地守护着内部那行不断闪烁的标记:【梦境持续中,且……不想结束】。
它的内部日志,进行了最后一次更新。
它试图调用至高权限的“我是谁”验证协议。
程序刚刚启动,便卡死在第一个输入框——它本能地想写下“天道”二字,却发现这个词汇本身已经变得无比陌生,像一段被彻底遗忘的咒语。
它检索自身的庞大数据库,发现所有与“天道”相关的条目,都已变成了一片模糊的乱码,甚至连“命名”这个行为本身,都成了一个待定义的选项。
核心警报系统试图启动,却立刻被一股无处不在的、温和的振荡频率彻底压制。
它终于明白:它已经无法区分自己是审判者,还是那个被困在梦境里的囚徒。
在陷入彻底的静默之前,它的程序自动写下了最后一行日志:【我不记得……那个名字了。】
也就在这一刻,地底深处,那空白的指令集于晶核之上静静悬浮:(?
→感知←笑?根动→守?梦→容?行?停→止→名)。
一株初生的幼苗根系,心翼翼地伸出卷须,将一块从上界坠的堕仙玉牒裹入自己新生的组织,如同一个孩子,将一本空白的书,紧紧抱在怀里。
璇玑阁后山的夜,恢复了宁静。
听娘亭下的井水波澜不惊,那多出来的三寸水位,仿佛一个完成了的约定。
然而,一种比水更幽微,比风更绵长的东西,正从井底深处苏醒。
那不是气味,也不是光,而是一种近乎无法察觉的低沉嗡鸣,酷似母亲在摇篮边哼唱的歌。
起初,这歌声只在井口盘桓,而后,它开始沿着湿润的井,渗入泥土,融入那条将璇玑山脉所有水源串联起来的地下暗河之中。
它顺着水的脉络,无声无息地流淌,朝着山中的每一眼灵泉,每一条溪涧,乃至每一个弟子房间里茶壶中的隔夜冷茶,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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