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的脸一半腐烂,一半天真,脚踝缠满铁链,低声啜泣,
“你说过要带我去放风筝的……可你骗我,你把我推下去了,对不对?”
“我没有!”陈泽嘶吼,却在心底听见一丝动摇。
那一夜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雷雨交加,妹妹站在井边哭闹,他说了一句“再不听话就把你丢下去”,
她吓得后退,失足跌落……而他,逃了。
原来,真正的罪,不是契约,而是逃避。
第三道身影出现时,连风都冻结了。
那是沈涵,浑身浴血,玉坠碎裂在掌心,她望着他,泪流满面,
“你说你要带它见光……可你把自己留在了暗处。
你根本不想回来,是不是?”
陈泽跪倒在地,心如刀割,他知道,这些不是幻象,而是“倒阴九劫”!
每一位试图逆转契约的守陵人,都必须面对自己一生中最深的愧疚、最痛的谎言、最不敢承认的真相。
“若我不归,我便入井寻你。”
她的话回荡在耳边。
他猛然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却燃起一簇火焰。
“我不是不想回来……”他低语,“我是怕回来后,发现早就没人等我。”
话音未落,他猛地撕开衣襟,将那卷“地契残片”按进自己胸口!
皮开肉绽,帛书融入血肉,与心跳同频共振。
“我不是来封印,也不是来毁灭……”
他站起身,拾起青铜灯笼,灯焰轰然暴涨,照亮整片赤土,
“我是来重写契约的!”
刹那间,九座石龙同时咆哮,眼珠逐一亮起猩红光芒。
天空裂开一道缝隙,一缕真正的阳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属于人间清晨的金光!
竟从裂缝中倾泻而下,洒在那倒悬之井上。
井壁开始剥落,露出内里密密麻麻的名字,
百年前的、五十年前的、十年前的……所有被献祭者的真名,
皆刻于此,永世不得超生!
陈泽高举灯笼,以自身血脉为墨,以心火为笔,在虚空中写下第一个字:
“赦”。
字成之刻,第一座石龙轰然坍塌,化为灰烬,随风而去。
一个孩子的笑声响起,清脆纯净,像春风吹过山谷。
远方,现实世界的医院里,陈泽的身体忽然坐起。
双目睁开,瞳孔中映着两轮太阳,一轮在天,一轮在心。
而千里之外,穿红呢大衣的女人手中的纸风筝,突然自燃……
火焰温柔,不伤肌肤,燃尽后,留下一枚小小的铜铃,铃舌上刻着两个字:
“归来”。
与此同时,山沟村的老井口,晨雾散尽。
井边多了一块新立的石碑,无人知晓何时所立,碑文仅有一行:
“此井已空,魂皆归名。从此以后,生者不再献祭,死者得以安眠。”
可若你深夜路过,仍会听见井底传来极轻的童谣声,
不再是哀歌,而是一句悄悄话:
“谢谢你……记得我。”
而在某本无人翻阅的县志夹层中,一页泛黄纸张悄然浮现新字迹:
“第九条龙未死,它只是学会了等待。”
当陈泽在倒阴界写下“赦”字的刹那,九座石龙的眼珠逐一亮起,可第九条龙,却闭着眼。
它不是未醒,它是装睡,因为它的梦里没有怨气,没有嘶吼,没有复仇的火焰……
只有一间小小的土屋,灶台温热,一个女人哼着童谣,正在缝补一件红呢大衣。
那是“二婶子”的模样,年轻、温柔,尚未被献祭,尚未化作执念的容器。
原来,第九条龙从一开始就不属于龙脉。
它是守望者,而非守陵人。
是百年前那个自愿跳入井中、却拒绝成为地契的女人,陈氏一族的长女,陈昭娘。
她临死前发下大愿,
“若人间不记我名,我便自己记住所有人。”
于是她的魂魄逆流而上,化作第九条龙,盘踞于环陵之外,专司‘遗忘’的反噬。
别的龙镇压罪孽,它收藏记忆。
别的魂被契约奴役,它却偷偷在每一片灰烬里藏下一粒种子。
一个名字,一段笑声,一只纸风筝的折痕。
所以当陈泽撕开胸膛,将地契残片重融入心时,第九条龙并未咆哮。
它只是轻轻眨了一下眼,把那缕从天而降的人间晨光,含进了喉咙深处。
像一颗,藏起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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